【德拉】好的死亡·Euthanasia

半架空

人饲养亚人的世界

拉普的智商比人类低比动物高

 

(一)

 

  寒风来袭,晚秋将至,博士在当兽医的第三年年底结识德克萨斯。


  她年纪轻轻,却曾是远近闻名的猎人,使用长刀和枪械的能手。她和搭档拉普兰德——一头漂亮的银色鲁珀一起击退过这一带的无数猛兽,过着刀上舔血的生活。那时候,耳朵上钉了两个金属耳环的她身穿沾满灰尘的白色大衣,抽着一根手制雪茄跨坐在丛林入口的巨石上等生意。然而,现在站在博士面前的德克萨斯不戴耳环,制服齐整,面容白净,容姿端丽,丝毫看不出以往的野性,只有身后面色凶狠的鲁珀在过于拘谨的诊室之内过于活跃地东张西望。她一只眼睛上是过于夸张的伤疤,脖颈上拴着一条老旧的皮质牵绳,上面有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名牌。

 

  她本身便是德克萨斯遮盖不掉的过往印记。

 

  “请告诉我检查结果,尽量简单些。”德克萨斯单刀直入地对博士说道。

 

  “先将拉普兰德带出去。”博士侧身道。

 

  助手阿米娅点头,将检查结果递给博士后走了过去。正当她试图从德克萨斯手中接过牵绳时,德克萨斯摇了摇头,道:“她只愿意让我牵。拉普兰德,去大厅里等着。”

 

  鲁帕立马听懂了命令,挂着一脸诡谲的笑容离去。博士还是学生时,出于对亚人的兴趣专攻动物心理,却很少见到研究对象的脸上出现拉普兰德那般复杂的表情。他赶忙低头去看检查结果,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矿石病。”博士念出纸上写的字,开始解释道,“最恐怖的亚人疾病之一,目前还是绝症,没有患者能够存活。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全身开始长结石——血管,内脏,肌肉。每一个亚人对这个病症反应不同,有些亚人会失忆,有些会失去行动能力,有些会发生相貌上的改变。拉普兰德的症状主要是体表上的结晶生成,和对主人以外的认知障碍。”

 

  “认知障碍?”

 

  “经过库克测试,我们发现她不认识您以外的人。”

 

  少女点点头,将手指习惯性地放在了唇前思考着,随后道:“这就是我来找你们的理由。她渐渐开始对我产生了非一般的执着,会试图将我拽回以前的职场,甚至半夜潜入我的卧房。我试着去同事家里住了几天,结果她把我的东西都咬得一团糟。”

 

  “可能也有一些分离焦虑的症状——您试过送走她吗?”

 

  “我在转业时便将她送到了收容中心。她在那里装疯,被那边的职员退回,我不得不再次接手。”

 

  “她应当是喜欢您的。”

 

  “看来这种执着是病理性的。”德克萨斯道。

 

  “考虑到她能辨认的东西只剩下您,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是当然。”年轻的兽医说出感性的话来。

 

  “其实,只要她不打扰工作的话……嗯,她的寿命还剩多长?”

 

  “乐观估计,是一个月左右。”

 

  “我在物流公司工作。”她接着道,“下个月是年底,圣诞节快到了,会很繁忙。她会随着病情发展更麻烦吗?”

 

  博士定睛看着少女没什么表情的脸,清了清喉咙,犹豫着道:“有一部分的主人会为他们的亚人选择安乐死。这样可以免去对双方的折磨,更为快捷便利,只是价格昂贵了一些。”

 

  其实,男人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对少女说出这番话来。他不长的职业生涯之中曾遇到过许多因为这句话暴跳如雷又或者是抱头痛哭的人。德克萨斯看上去缺乏了一点常人该有的感情,但他毕竟不大明白她们之间的关系。于是他接着道:“我明白,这对您来说也许是很艰难的选择,您可以……”

 

  “可以分期吗?”她忽然问。

 

  博士没想到会被打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可以。”

 

  “那就分期吧。”

 

  她很快地做出这个决定,就像处理跑不动的老爷车一般。

 

(二)

 

  博士在那一刻以为德克萨斯不过是对拉普兰德毫无感情,这样一切都可以说得通,这样的人不少,但他似乎又错了。德克萨斯是作为患者主人,也是作为研究合作对象来到这里。在为了研究询问更详细的背景资料时,她经常陷入长长的,挣脱不开的回忆之中。

 

  “说说您和她以前的生活吧。”博士道。

 

  “我初出茅庐的时候,常常和她出生入死。”德克萨斯端着她那副作为猎人来说过于秀气的脸,对着博士道,“狩猎是季节性的活计,常常面临生死抉择。冬天的时候,她会刨开雪地,叼来苔藓喂给奄奄一息的我,再用她自己温暖我的身体。我记得她心跳的韵律,吐息像是刚射击过后的枪口那样烫,身体如火焰一半灼热;到了夏天,她会在我在溪水中洗漱时紧紧将我们的武器都抱在怀里,直到胸口出血,像是生怕被人抢走了一般。我们越过悬崖,爬过山峰,击杀过无数的熊、鹿、豹、亚人,甚至是偷猎人。现在想来,真是不容易。”

 

  “人……”

 

  “人。”德克萨斯道,“我们狩猎的区域是无主之地,全凭本事说话。她喜欢亚人和人的尸体,因为没有毛覆盖。她会把它们斩成好几块插在刀刃上,大叫着千层酥。在我看来,倒像是土耳其烤肉店门口的师傅。”

 

  她嘴角拉出弧度,显得冷峻的面容缓和起来。

 

  “拉普兰德对很多东西都展现过兴趣,但她一定最喜欢战场。”她继续道,“战意流在她的血液里,把她引导向血腥味最重的地方。”

 

  德克萨斯似乎对拉普兰德有着一定的理解,又有困境中互相扶持的情谊,但两个加起来都不足以让她为她安宁的死亡动容。

 

  “她也喜欢您。”博士道。

 

  “正如你说的一样,她或许喜欢我。但她一定不是只喜欢我。她喜欢丛林生活,喜欢刺激和疯狂,喜欢血和肉,顺带地喜欢带来那一切的我。那时候我必须那样维持生计,现在我不会回去。她懂这个道理,又不想懂这个道理。她就像人一样,在几乎无望的困境面前,反而变得极端地乐观起来。”

 

  博士觉得一头亚人不会有如此高等的思考,拉普兰德临走前那抹笑容却又一次浮上心头,让他只能深深点头。

 

  “我知道她想把我拖回血肉的泥潭。”她道,“因为我有选择的权力,走了出来,她却永远地被困在那里。和平和安稳对她来说是毒药,拉普兰德是一头聪明的猎犬,却也只能靠狩猎过活。”

 

  她讲到这里时顿了顿,似乎犯了烟瘾,习惯性地在外套的内口袋里摸了摸。她本以为里面什么都没有,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根烟。她慢慢拿出来,低头端详有些扭曲的烟身,感叹着重复道。

 

  “拉普兰德是一头聪明的猎犬。”

  

  (三)

 

  他们将施行安乐死的日子定在圣诞节。博士判定她见不到明年的太阳,于是德克萨斯提议定在一个有一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这样她不会忘记。博士再一次摸不清她的想法。如果拉普兰德真的对她重要,那么任何一个日子她都能记得;如果拉普兰德不值一提,她不需要去记住她死去的日子。

 

  不管如何,德克萨斯准备走了,她只请了上午的假。博士问她是否还有其他问题。

 

  “她会幸福地死去吗?”德克萨斯道。

 

  “我们采用巴比妥盐制剂,她会先被麻醉,再停止呼吸和心跳,没有痛苦。当然,如果您陪在身边的话,会更幸福的。”

 

  “有必要吗?”

 

  “没有。”

 

 德克萨斯翻了翻包里拿出的手账本,道: “等我到下午四点吧,如果方便的话,我会来。”

 

  博士应了下来,和她签完了最后一张合同,从窗口目送她们的远去。即将死在他的手下的拉普兰德走路姿势蹦蹦跳跳,似乎是在用尽肢体还能自由活动的每分每秒围绕着德克萨斯,兴高采烈得像是在跳舞。

 

  她问德克萨斯:“你们聊了什么?”

 

  “你的病。”

 

  “很坏吗?”

 

  “嗯。”

 

  “哈哈哈哈哈哈!”

 

  她不合时宜地狂笑了起来,敲了敲大腿上的源石,让它不满地哐哐响。回到屋子里,拉普兰德想要拥抱收拾了一番准备去上班的德克萨斯。德克萨斯试着和平常一样拒绝了一番,却忽然想到她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寿命,抵抗的力度轻了些,于是拉普兰德顺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坚硬锋利的结晶让德克萨斯浑身生疼,在她年轻的皮肤上留下泛红的印记。但她知道拉普兰德一直忍受着更剧烈的痛苦,所以才变得如此歇斯底里。

 

  但她不是她的救世主,就算她是,她也要逃得远远的。她充其量是她的刽子手。

 

  “我不能完整地拥抱你,这些石头没有感觉。”

 

  疯狂像是壳一般从她的语气上剥落,她现在听起来十分失落。

 

  “真遗憾。”

 

  “可是你让我拥抱你了。”

 

  “……”

 

  她在她的耳边用气声低声道:“这是你的怜悯吗?”

 

  德克萨斯想,她应当已经推测出诊室里发生了怎样的对话。尽管有些料到,她依旧保持沉默。

 

  “再施舍多一些。”拉普兰德的语气再一次节节高升,身体激烈地晃动,几乎把德克萨斯的皮肤摩擦出血,“虐杀我!肢解我!剥了我的皮,挂在你卧室的墙上!啊啊,德克萨斯,德克萨斯!”

 

  她情绪激昂,狂乱的神经让她说出荒唐的话来。德克萨斯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却柔和地从自己身上剥开,平静地道:“你会被温柔地杀死。”

 

  “哈哈,哈哈哈哈……你在害怕!你害怕再次闻到血的味道!你怕自己回到过去!”

 

  德克萨斯回答道:“我只是不再做那样的事情了。”

 

(四)

 

  乞求施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当人们有富余时才能施舍他人。德克萨斯缺乏情感,难以共情,不管拉普兰德如何讨要,都没能从她空洞的心中获得任何东西。她最后几次挣扎包括去德克萨斯的公司看她,暗自观察她说笑的表情,却被梅色头发的人抓住拴在了门卫室,让德克萨斯下班领走。

 

  拉普兰德并不痴情,这样的执着更像是一种生理的需求,器官的躁动,她想要德克萨斯,更想要德克萨斯曾代表的一切,也正是这样的疯狂让她走到这样的结局。当再次来到诊所时,她几乎无法动弹,被德克萨斯用轮椅推了进来。源石狰狞地浮出皮肤的表面,长长的银发失去了光泽。在她还白暂的手指上套着两个过于朴实的戒指。博士不自觉地盯着它们看,德克萨斯发觉后便道:“那是我以前戴的耳环。之前为了应聘摘了下来,现在耳洞愈合戴不上。正好是没用的东西,就给她了。”

 

  博士点点头,小心地和助手一起将拉普兰德搀扶到病床之上。她似乎连呼吸也很困难,吐息之间嘶嘶作响。

 

  “她现在看上去很安静,但是如果她精神好些了,或许她会试着逃出来,到那时候请给她打镇定剂吧。”

 

  德克萨斯留下这句话之后,又转身离去。她总是那样急急匆匆,不知是否是真的繁忙,还是借着繁忙在逃避着什么。博士端详着拉普兰德依然精致的睡颜,却没想到那造就了今晚的梦魇。

 

  那是他的平安夜之梦。 昏暗的视野之中,他所窥见的世界混沌一团,无数的色块张牙舞爪,血肉膨胀,只有一个少女依旧清晰漂亮。他知道那是德克萨斯,却对胸腔中汹涌的爱意和执着陌生。他感到自己疯狂地奔向她,跨越山河和悬崖,和德克萨斯间的距离却没有拉近。最终,不知道为何,远处的德克萨斯无影无踪,在一个深深的峡谷之中,他却又看到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占据的身体迈开脚步,忘我地下坠。

 

  只要是她在的地方。

 

  博士在失重感中被闹铃唤醒,冷汗几乎将睡衣和被褥粘连在了一起。时间不容许他多想,他匆匆洗漱完赶到诊所。下午三点左右,他才再次清闲起来,梦境也被忘了一大半。


  他开始着手安乐死的手续。

 

  不知道是在出于逃避还是出于不在意,四点时,德克萨斯仍然没有出现在诊室之中。德克萨斯高估了拉普兰德,或者说,拉普兰德比她了解的更为理智一些——她从未试过逃跑。现在,奄奄一息的拉普兰德被放置在操作台,雪白的皮肤和漆黑的源石在金属桌面陪衬下更加色彩鲜明。诊室里很安静,仅有的声音全由她制造出来。她面色苍白,将手和指环紧紧捧在怀中,颤抖着,吃力挪动脖颈地四处张望,让脖颈上的源石和头发刺耳地作响。她那样的举动让博士感到十分低落。他所处死过的亚人多半没有拉普兰德一般聪明伶俐,也无暇用病入膏肓的身体去追求高挂的孤星。在将巴比妥盐缓缓推入她青色的静脉时,博士在内心对自己发表了一些浅薄的见解。拉普兰德的后半生是超速奔向终点的列车,正因如此她更加无所畏惧。她是因为疯狂而死还是因为死而疯狂,这又是否是一种代价,拉普兰德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也无所谓,他更不可能清楚。

 

 而恍惚间,拉普兰德将雪白一片的诊室看成广袤的雪原。她和德克萨斯正是在寒冬相遇,在几乎灭绝生命的零下气温之中,她们是互相唯一的暖源。德克萨斯给浑身雪白的她起名拉普兰德,圣诞老人的故乡,一个童话般的名字。只是德克萨斯渐渐发现她对她来说太过燥热,所以她选择离开,走向更美满舒适的春日。但他明白,拉普兰德明白,做出这个决定的德克萨斯也明白。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被孤身一人留在雪原的她将化为滔滔的烈焰,将埋葬她的白雪都吞噬,狂放地印染苍蓝的天际。

 

  那是任何事物都自惭形秽的辉煌。

 

END



 @🔼某猫monota🔽 

↑credit,提出了类沙耶的认知障碍的梗~

昨晚没写完不小心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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