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莺】阅后即焚

架空

含包莺

 

  在这所大学里,一日之内进出图书馆的人有上千人,进入图书馆中的实验室的人有数十人,发生事故的可能性却约等于零,而图书馆三层实验室隔壁的洗手间附带的淋浴间被占用的可能性比那还要小。但近乎奇迹发生一般,打算洗把脸清醒头脑的一期一振遇见了淋浴间里赤裸的莺丸。热水放浪地打在莺丸身上,而认出他的一期一振的眼神拘谨地移开。

 

  这是第二次了。

 

  在五年前这座图书馆还叫大学附属图书馆,而现在它叫大包平图书馆。莺丸随着捐款冠名人的藏书被捐过来,说是能教写作。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指名他,一个小时的辅导时间他能慢悠悠地聊上二十分钟。于是他占用三楼光线最好也最柔软的沙发,像是清扫书架一样读着被捐来的书,书堆还挡了两个充电插头的位置,学生们并不是很喜欢他。第一次遇见他时,也是在这间淋浴间,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以为他改过自新了。至于一期一振喜欢读名人传记和纪实文学而书架正好在莺丸身旁,那是后来才发现的事情。一期一振正准备去二楼的洗手间,莺丸却单单着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打开了洗手间的门,同他面对面。

 

  “……您这么晚了还在图书馆里。”

 

  一期一振憋出一句话。

 

  “想一口气读完远藤周作的《宿敌》。你呢?”

 

  “明天是数学的考试。”

 

  “哈哈。”水珠从他微翘的发梢垂下,莺丸开玩笑似的道:“怪不得你借过讲京大数理解析研的书。”

 

  一期一振不知道把视线安放在哪里,有些脸红地点头。然后他赶紧向莺丸道别推开了门,洗手池的冷水打在他的脸上仿佛要被汽化。

 

  拘谨的他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大概就是迷恋一个毫不人气还在半夜占用紧急措施洗澡的写作老师了。莺丸是个不在意他人目光的人。他的身份从迷一般的关系户被猜测到大包平(人)包养的金丝雀,他却从没有让开过那两个宝贵的充电插头。他也从没发现过,读书时一期一振的注意力从望月新一溜到他身上。白瓷一样的肌肤,和窗外的树林一般翠绿的碎发,双眼皮偏内双。只有在他垂目读书时,那一弯月牙才显得特别明显。而图书馆是只能耳语的,大部分时间一期一振只能呆呆看着他。然后,每周,作为他唯一的客户,约上两个小时的写作课。

 

  一个玩忽职守的老师,一个别有心思的学生,他们名副其实地在单间里开起了书友会。一期一振攻克着的书架是莺丸读过的,他现在浮游在日本近现代文学的汪洋大海。可当一期一振翻开了经营沉思录,问的问题却不关于松下幸之助。

 

  第二个学期方才开始,一期一振终于开口问了莺丸那个他最在意的问题。

 

  “您和大包平是什么关系?”

 

  莺丸似乎丝毫不意外,答道:“恋人。”

 

  因为答案过于直白,一期一振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本想着,莺丸或许会卖卖关子,可他不。

 

  “……是什么样的恋人呢?”

 

  “就是很普通的恋人,我喜欢他。五年前他变卖了家产去磨练自我,我和我买的书和他买的书都被寄存到了他的母校。”

 

  “不会再回来了吗?”一期一振接着问。

 

  将自己的名字变为学校的建筑的那一刻,仿佛就好像作为人的存在更为新奇一样。

 

  “他没告诉我,或许不会吧。”莺丸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您不是喜欢大包平吗?”

 

  莺丸看着被完全遗忘的松下幸之助,轻轻笑着道:“喜欢哦。”

 

  一期一振的语气没能那么平稳了,他问莺丸:“那么他走时,您不会想拦住他吗?不是恋人吗?”

 

  “你看见壮丽的雪山,你会想要占有它吗?”

 

  这个问题又太过跳跃性,一期一振的喉咙完全卡壳。他有些困惑道:“就算我想,也不可能吧……”

 

  “占有大包平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远远的看着他,让他做好雪山。我不觉得我占有了雪山之后,雪山会变得更美。”

 

  大包平是雪山。喜马拉雅的珠穆朗玛,梅里的卡瓦格博,他是哪一个?自从大包平成了图书馆的名字,他在一期一振心目中的形象就和大胡子的校长一样了。可莺丸是河边青青草,溪边垂枝柳,和小鸟一样爱吃坚果。一期一振这时候忽然又想起松下幸之助了,他当时不应当对他爱理不理。那之后的一期一振变得前所未有的老实,他本来就是一个保守的人。可莺丸却没能理解他的苦心,依旧说着大包平的趣事,横看成岭侧成峰。一期一振再也没有起问他大包平的心。可现在想起来,他最不应该问的,是在学校的第一棵树开始迫不及待地掉叶时,一期一振随口提到的。

 

  “您喜欢恋爱小说吗?”

 

  莺丸抬了抬鼻子上的圆框眼镜道:“如果不是作为失去理智的理由而恋爱的话,喜欢哦。”

 

  “悬疑小说呢?”

 

  “如果不是作为展现猎奇的理由而杀人的话,喜欢哦。”

 

  一期一振干脆这么问了,“您有无论如何都不喜欢的书吗?”

 

  仿佛这个问题真的很难似的,莺丸想了许久,开口道:“别人代笔的传记。基本上,看过的都写的不大好看。”

 

  可就像上帝的玩笑话一样,他的人生就活得像为他人所写的传记,莺丸笑的像是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囚人。一期一振愣愣地看着他过于浓密的睫毛和清澈的目光,想伸手去摸他的脸,手却颤抖的想要制止自己。犹豫了半天,他终于是为了十点钟的校内兼职和莺丸道别了。走在路上时,他抱着自己缝了几次的书包,仍是想着莺丸的事。到了学生中心的工作岗位,他的身体终于向他的理智道别。把他从昏昏欲睡的夜班叫醒的却是过于刺耳的火警,他睁大眼睛看着图书馆的方向冒出火焰和烟,在黑漆漆的深夜里像狂欢节一样绚烂。

 

  他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门口,往图书馆跑去,却在距离不远的地方被那热浪蒸的狼狈不堪。于是他疯狂地喊着心上人的名字,灰和火星仿佛要烧掉他的喉咙。那一分一秒仿佛是刀子一样滚在他的心上。他不会跑进去——因为他将是粟田口家最早参加工作,付起私立学校学费的长兄。可在那撕心裂肺的对面,火舌缭绕的窗户里,他却看见一个人影向他招手。一期一振的唾液呛在鼻腔里,他哭了出来,眼泪模糊到看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救火队一边喷着水龙一边大声问着他里面还有谁,他可耻地昏了过去。

 

  和大包平的书殉情的莺丸成了永远的谜题。那是爱上一本没写完的书的痛苦的一万倍吧。自那次之后,一期一振回家大约是再也进不了厨房了。可他明白了一件事,莺丸不是恋爱小说,也不是悬疑小说,更不是为他人所写的传记。

 

  或许是因为烧掉了吧,一期一振一辈子都没能读懂莺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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