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在过去与未来之中——“寡妇村”轶事

天雷雷雷系设定

一篇小故事,表想太多




作者 沙泥瓦

 

  我来到这个大名远扬的村子里,正是最湿润的日子。雾气蒸了半山,随手抓一把仿佛都能凝成水。我卸下行李,让村干部胡志祝带我走在他们村里的主干道上,时不时见到几个身影在远处眺望我们。听胡干部说,这里本不叫寡妇村,曾有个好听的名字,可惜时代久远,已经没几个人叫了。我没有问下去,递给胡干部一根皱巴巴的万宝路,他便跟我坐在了田埂上,道来了寡妇村那不长不短,为人叹息的历史。

 

  村里的寡妇们年纪不等,上有千岁老人,下有百岁娇儿。粗略估计,目前有五十多人,还在持续增加。他们多是重婚,而婚取对象又多有重合,到了村里来,只要有了相处的好的旧识,生活便容易了一些。问及阶级矛盾,胡干部干笑了一声。

 

  “都是一样的,只有宠妾,没有正房。”他说,“寡妇村的人儿们从来没有那样的念想。再说,再有权势的夫君,总是要死在他们前面,纠结这个又有什么用。”

 

  我应声,胡干部仍然跟我简洁介绍了一下村里现在的派系。寡妇村里,分对亡夫念念不忘的,也分视男人如花,开花时静心培育,花谢后再下新种的。前一派自称旧情,后一派自称新欢。树上乌鸦直叫,胡干部也心烦,带我继续走了下去。

 

  “旧情一派……小安,金小妹,虎妞,杏儿,这几个我记得最清楚了。”

 

  胡干部望向远方的眼神仿佛是要捕捉什么似的。

 

  小安(化名)的丈夫是得了流感病死的,遗憾颇重,自此,小安的性格似乎也变了,平时看上去温柔可亲,一发急便要砍人头。和他同侍一夫的最亲姐妹小清(化名)日日带他出去散心,坚持几年下来终于是寻回了往日的性子;金小妹(化名)的丈夫死于他大家族的财产分割问题,他那时候还小,被打击的连大字都不识的一个,只靠勤劳的家族佣人带着;杏儿(化名)也是跟金小妹一样,他家那位是被钟点工纵火烧死的,年纪小小却每日借酒消愁,穷的连衣服都要打补丁。

 

  而虎妞(化名)呢?话说起虎妞,胡干部的眼眶也湿润了。虎妞是他从派出所保回来的。他是个脚大的,本来是嫁不出去的,可虎妞丈夫不但将他娶回去,还四处夸耀,视为珍宝。可惜虎妞丈夫也是个刚烈性子,上访时得罪了人,用野路子给灭了。虎妞哭的衣裳都湿了半截,后来还被牵涉进了所子里。来到了寡妇村,装作豪爽的大姐性子,其实内心里比金小妹还要悲戚。胡干部一口气说完,长长叹了一声。

 

  “那么新欢一派呢?”我问。

 

  “阿贺,施妹妹,还有……对,顾嫂子。”


  阿贺(化名)是一枝花,年轻时风流的很,进过不少人家。有一户有权有势的想带着他陪葬,到了地府也逍遥,却又被那对头挖了出来,入了他人院。经历了那么多,现在你问阿贺,他必定是开朗快乐的,也不惦记着他那好几任里的哪一任。施妹妹(化名)家是更极端的老少恋,一开始便是当孙女宠爱,后来老人去世了,带着的也是对长辈惋惜的感情。

 

  “那么顾嫂子(化名)呢?”看胡干部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禁追问下去。

 

  “顾嫂子,哎,顾嫂子!”胡干部把烟屁股跺在脚下,“您只要娶他回家,是最好的老婆。嘘寒问暖,毕恭毕敬。二十四孝一个不差,三从四德一个不漏。”

 

  “这么深爱丈夫的,怎么会是个新欢派?”

 

  “呵,那才是顾嫂子。”胡干部的脸上现出一个莫测的笑容,“顾嫂子的一个亡夫,对,也是杏儿的那个,休了他——也不说是休了,就是当公司年奖送出去了,就那之后,顾嫂子老有意见。顾嫂子那可真是好不客气,见了杏儿哭哭啼啼的样子劈头盖脸地说没有妇道,跟了哪个男人就该随着哪个,俗话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杏儿呢?杏儿当年可是坐膝盖喝小酒的,哪里听得了哦。好在杏儿还是个清醒的人,觉得顾嫂子的洒脱随了亡夫,有往日那男人的性子,也就罢了。”

 

  我也惊叹一声,道:“若是我娶了顾嫂子,想必是享了一生福。”

 

  “可不是!”胡干部瞧见我那大惊小怪的样子,半带调笑道:“后来,顾嫂子后来一个丈夫家里请的清洁工问他这见一个随一个的样子有没有忘记那曾经的恩和爱,顾嫂子说啥呢?他说,我是喜欢那汉子,可那汉子终究死的早,我还得过我的。你还叫我冥婚不成?爱是爱,生活是生活。这不?我想了想,我就把他给忘了。他还感叹声,那汉子真是顶顶好。”

 

  “哎。”我叹,“看来我是受不住了。你待顾嫂子好,他倒是也待你好,可哪天我这短命的一嗝屁,顾嫂子不又是别人的亲亲顾嫂子了?我要是跟他成了,他床前跟我甜蜜蜜的,连坟头都不给我哭一个就到别人床上了,我……哎,那时候我也不是我了……”

 

  “那说不准呢。”

 

  胡干部说的时候,空气中传来炊烟和饭菜香味。想来是到了午饭的时间了,各个寡妇们都开始了炊饭。胡干部继续道:“万一你就成了顾嫂子心里那个,能随着去的人呢?不过,他心里可是明亮亮的。老公重要呐,还是人重要呐?还是老公呀。再说,他不当老婆,不当个一周有一晚的老婆,他估计心里就要犯嘀咕了,我全心全意当你做牛郎,你为何不当我是织女?是牛郎,你还得是活的牛郎!参加共产主义建设,做新社会的劳动力。算了,这寡妇虽好,却不能贪。”

 

  我赶紧回:“还是胡干部说的好。这寡妇村里的小寡们哟,一个比一个难猜!”

 

  “瞧您说的,这儿可是寡妇村。”他大笑,“这里的人抑或是日日念着自己的亡夫,抑或是将他们抛在了心外,有空叨念叨念。这里没有一朵花是没有被摘过的,”

 

  “他们不打架吗?”

 

  “都是一村子的人了,领票子都是一起的,哪来那么多矛盾呢。再说,还有几个带孩子的呢。钟姐(化名)就是一个,他那老公去了,可他自己能干,当爹又当妈,腰圆股实,活生生拉扯大了就爱在草坪里抓蝈蝈抓的浑身黑的小娃。跟他能比的,也就只有自己种地瓜的露露(化名)了。露露跟他苦命的男人学了一口大碴子味,就记着要跟他看日出来着了,他家养了只公鸡专门打鸣!”

 

  “还养着孩子。”我又长见识了。

 

  “可不是。还有小紫(化名)那样,都是嫁人年龄了父母给生了个二胎,出嫁时带着,守寡时陪着的弟弟呢。”

 

  “看来寡妇们讨生活都不容易。”我跟胡干部走到了一片水稻田里,看着鸭子们在浑浊的水里穿行。

 

  “都活得有模有样呢。”胡干部对寡妇们颇有自己的见解,“这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就有过一任的,梅花儿(化名)。梅花儿是大家小姐,带着丫鬟出嫁的。他家那位丫鬟可真是勤劳,现在城里边包吃包住几千块得请五个才能抵的住。还有咱们村花(化名),似乎是年轻时被杏儿老公收高利贷时一起夺回来的,又送去城边那强哥刺身刺了个凯蒂猫,心里怪的很,见了男人就觉得自己要被抢了……”

 

  一开话匣子,胡干部仿佛就收不住,直直跟我说到太阳都下了半截。我告别寡妇村的时候,终于是见到了这些美貌而命苦的寡妇们的真身影。他们一个个惹眼的影子跟夕阳一起烫在我眼里。胡干部跟我说,要是愿意,下次就把我和这些寂寞的寡妇们介绍介绍,可我真的能担当的起这样的重任吗?我宽慰的了杏儿这样,念着一场119的失误和死去的男人的小孩子吗?我又能面对的了顾嫂子这样死去的都是灰,活着的都是人的伴侣吗?我不敢想下去。

 

  别了,寡妇村!别了,这愁苦的地方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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