哆唱成了啦，咪唱成了发，歌词含混不清，发音嘶哑奇怪。囡囡站在阳台上拿着没接电的麦克风高歌，差点谋杀了出门觅食的麻雀一家。
“叔，你家娃唱歌也太不着调了。”
吃着西瓜的少年小山说话不大长心眼，阿国笑着拿报纸打了一下他的头。他说话小小声的，跟他说的内容矛盾至极。小山是阿国的远方亲戚，长得像外国人，当然是欧洲的外国人。如果他长得像非洲外国人，充其量是个冲绳孩子。
阿国说：“那孩子听不见。”
小山超级惊讶，觉得自己实在过分，瓜都吃不下去了。阿国把新切好的往他手上塞，撇眼道：“吃完，吃完。再不吃，在冰箱里都要熟坏了。”
小山只得继续吃下去。可放久的西瓜真难吃啊，软趴趴，甜腻腻，西瓜汁都流到了手上。囡囡唱的口渴了，从阳台跑到屋里，拿起冷水壶就往喉咙里灌。阿国给他拿来纸巾擦嘴，在大大的白板上写了午睡。囡囡想看午后的电视，阿国抱起他就往房里跑。小山偷偷地把没吃完的西瓜埋到垃圾桶的深处，阿国从房里回来了。
“你吃的真快。”
“夏天热啊。叔，你们靠写字交流？”小山好奇地问。
“哎……这囡囡，他嫌助听器难看，扯坏四五个了，这算下来可贵了。我总不能老盯着他。手语倒是找了老师教，他不耐心学。”阿国是钢琴老师，每个月钱不多不少。稍微有点志向的，都去了名师。
小山不大关心，他想吃冰箱里的红豆冰棒。
“送他去了特殊学校，他又嫌弃同座那娃成天流口水……只能让他休一年了，过了这一年，怎么都该接受的。”
小山真的很想吃冰箱里的红豆冰棒。不如说，西瓜好难吃。
“从前我在家里教钢琴，他嫌我们碍着他了。现在，倒是学生开始投诉他。我一个一个解释，囡囡听不见，学钢琴的学生都被闷惯了，一个个脾气都算好的。小山，你对着囡囡的时候别做怪表情啊，他现在就光靠看的。”
阿国看着小山说的认真，可小山的年纪还没大到那个地步。如果他长大了一点，大到能够自卑自傲的地步，他或许能体谅别人的心情。可现在不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红豆冰棒。阿国直起身来，整理学生的登记表。他很忙，一天之中，只有囡囡的午睡前后是闲的。
第二天，阿国下午在教快考试的学生，小山被迫带着囡囡出来玩。囡囡听不见车的声音也听不见狗的声音，到处乱跑。小山光是拉着他就气喘吁吁。囡囡虽然和叔叔很像，眼角却漂亮地吊起来，黑色的长发在身体旁边旋转，好看地像在味增汤里煮了很久的裙带菜。
囡囡跟小山兴奋地比划，啊啊地发着声音。小山受不了了，到公园的沙地给他一根树枝。囡囡画了一个大大的金龟子，小山默默摇头，听不见的囡囡动静太大了，抓不到虫子。囡囡见他对捕虫不感兴趣，在公园唱起歌来。
啊——啊~嘿~~呵……吼！
“你唱歌真难听。”
小山憋不住地说了句，说完又奇妙地呆滞着。他的脸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他一贯没有什么表情。囡囡琢磨不清楚小山的意思，显得有些着急。最后他笑了笑，继续唱了起来。小山把自己的兜帽戴上，在公园的一角荡秋千。公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在感叹，囡囡唱歌真难听。小山假装自己不认识他，和秋千一旁文静地舔着雪糕的小月儿搭话。
“你几年级了？”
“我三年级了。”
“哦——”小山不知道为什么有了竞争意识，“我二年级，但是我们学校的二年级人很多。体育课在大体育馆。”
“真好诶。”小月儿穿着白色的棉袜，“我们班在练习体操，短裤会被拉的很长。”
“哈哈哈哈！”小山觉得好笑。
聊着聊着，阿国也赶来了。曾经有篇报纸报道过，日本的县市规划大大减少了绿地和公园的面积，学者们说那让孩子们陷入了游戏的世界。可是大部分的孩子还是喜欢在外面霸凌的日子，所以他们仍会出门。只是距离一远了，四处就坐满了看守的家长。阿国就经常是他们其中之一，接受着他们的怜悯。小山见到阿国来，向他抱怨囡囡唱难听的歌唱了很久。他问：“难道他不知道大家都避开他吗？”
“那孩子听不见。”阿国脸上笑嘻嘻的，却一点都不高兴，“所以，别人说他唱的难听他也听不到。”
囡囡的魔音传过来，毫无自觉。
“可他还能看见，对不对？”小山觉得自己或许不该问这个问题。他一直在学习说话的方法。
“当然能看见。”阿国慢慢说，“一开始带他来，别人皱着脸骂的可难听了，我一个大人都要抹眼泪。可我不想告诉他，他也不来问我。时间长了，他们也无所谓了。反正，最后囡囡也无法开口了。我想他知道……他有时候是有些任性的。”
小山见他说的伤心的样子，内心不知道为什么也酸酸的。可他没想出一个感叹的句子，决定继续跟小月儿聊天。阿国走到树荫下，静静看着囡囡唱歌。囡囡聋之前想当个歌手，他把自己钢琴课收到的谕吉塞给了声乐老师，到底声乐老师是白赚了呢？还是白费了呢。
太阳渐渐落到公园的滑梯后，超市的三文鱼开始打折了。妈妈们带着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向散落在城市里的超市，阿国凑到囡囡身边，给他递上印着hello kitty的水瓶。囡囡喝的很开心，阿国给他竖起大拇指。
“囡囡，咱们走啦。”
小山还跟小月儿聊的火热，却见叔叔拉着他的小心肝跑远了。小山只能跟漂亮的小月儿说再见。他想追上他们，在路上却觉得越追越远了。他跑起来，就像在操场上一样跑起来。
他喘着气，突然特别喜欢小月儿，眼睛圆圆的，嘴角弯弯的——至少小月儿和他的聊天是有趣的。和小月儿不一样，囡囡是个真聋子，而叔叔是个假聋子。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