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鹤】染井吉野花见客

  三月末四月初,樱花前线呼啸而至的日子。

 

  青年往桌子上的四个杯子里倾倒。第一个杯子是凉白开,第二个杯子是草莓牛奶,第三个杯子是可尔必思,第四个杯子是泡过一道的番茶。这四个杯子正好占了暖炉的四个边,而其中两个边旁已经坐好了人。青年坐到了凉白开面前,留下番茶对面空白的位置。

 

  “每年又到这一天了——现在想想,一期哥他一直是个好哥哥。”药研藤四郎拿起凉白开闲聊着。“即使他上京之后仿佛中了邪一样的见到樱花树就喊。”

 

……  

 

  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一期一振是四月上的京。

 

  毕业的学生在满开的樱花下尽情哭着,完全没有顾忌到入学典礼也在那时候。今年格外冷一些,一期一振幸运地赶到了花期的尾声。入学式时,他穿着黑色的西服坐在体育馆的左侧,手里拿着简陋的打印资料。教授们穿着学士服穿梭在两侧,高举着学校色彩鲜艳的旗帜。背景音乐雄壮却带着难听的杂音,后面学生家长的闪光灯像是生活的卡带。

 

  他是家里最年长的,也是最被期望的。顺着家长的意思,他肝脑涂地地搭着新干线上了东京的大学,将梦想和未来做成正装穿上。然而,一期一振从心灵到身体都是刚脱模的鱼糕。新生的课表并不忙碌,于是同乡的同学邀他去公园里赏樱。他兴致勃勃地准备一番,可到了公园里,到打工的时间同学们又勾肩搭背地跑了,留下一期一振一个人。

 

  一期一振一人拎着便当盒,穿梭在赏樱的人潮之中。因为是一个人,正因为是一个人,他找不到一个好的位置。人们总是醒悟地太晚,等花快要凋谢的时候才来捕捉那回光返照的余晖。一期一振只能朝着人少的地方走,最终走到的地方,是一处池塘。

 

  他本以为赏樱要成了赏池,却意外发现了一株孤高的樱花树。那棵树仿佛是错误一般被栽在池塘的那一头,被山坡和岩石包围着,孤孤单单地将花瓣投入沉不见底的水里。一期一振通常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但他仍想去独占那株毫无自觉的樱花。他自己笑了笑,好像是落单的在找伴似的。

 

  一期一振沿着池塘的边沿走过去,最终在一片大而薄岩石上坐下,和樱花树之间被几米宽的水流分割。他低头打开自己的便当盒,拿出梅所和小仓浮舟。

 

  “哇!”

 

  他被一声叫喊牵的抬起头来,在他以为空无一人的树下坐着一个青年。樱花的花瓣随着风纷纷扬扬。未绽放的花苞就像是雏祭里女儿的嘴唇,而烂漫的则是和纸一般纯洁的花骨朵。青年也是印染着粉和白的色彩的人,金色的眼瞳是照在树冠上的阳光。

  

  “哈哈,吓到了?来赏花的游客吗?”青年笑着问,“每年这么多人来赏花,苦着脸的可只有你一个啊。”

 

  一期一振拿着点心的手僵在半空,他开口问:“请问你是?”

 

  “鹤丸国永。跟你一样,来赏花的。”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红漆的瓷碗,里面似乎装了清酒。一期一振搞不懂他是怎么走到那里去的,倒是一副怡然自得。吃着小仓浮舟,一期一振和鹤丸国永聊起天来。对方似乎是个很会聊天的人,总是能让一期一振把家底都漏个干净,却把自己藏到几千层屏风之后。一期一振兴奋地对着漂亮的像是少女的鹤丸国永讲了半天自己的弟弟,却对他一无所知。

 

  临走前,一期一振就像问朋友一般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鹤丸国永回,你要见我,只能在这颗树下。毕竟,我是来赏花的。

 

  一期一振寻了空便来找鹤丸国永,可是鹤丸国永的话题永远不在自己身上。他讲樱花,寒绯樱,霞樱,深山樱,大岛樱。水红,淡粉,浅白。北海道,伊豆,虾夷。他似乎对每一种樱花都如数家珍。而他头上的那一株是染井吉野,占了日本全国樱花树的八成以上。传闻是因为它开花比其他种类的樱花树要早而花比叶开的更早,花朵又奢华而绚丽的关系。人类是很容易便被视觉所欺骗的动物,发现染井吉野容易患病是后面的事情。不过既然是樱花的话,就应该是脆弱而纤细的。

 

  一期一振也被这样的鹤丸国永所骗了。

 

  他是赏花客,却不会是一期一振想的那样。鹤丸国永永远呆在一个地方,不见离开。一期一振入迷地听了几天的樱花讲座之后方如梦醒,带来梦调兔和二度栗山来盘问他。鹤丸国永似乎也料到了,品着酒打太极拳。

 

  “我没有骗你啊。”鹤丸国永带着弧度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就是来赏花的。你不喜欢染井吉野吗?那股拼了命都要先将花盛开的气势。”

 

  “那么如果这里没有花了呢?”一期一振莫名忐忑地问。

 

  “那自然是乘着樱花前线,到日本岛的最北边去。无法预测地,每一株樱花树每年都开出不一样的花,这不是很让人期待吗?”

 

  鹤丸国永微微靠着壮实的树干,一身洁白的薄衣被强光削成他纤瘦的身形,鹤丸国永是樱花的神与鬼,或许是赏花的幽灵,可他笑的十分鲜活。一期一振居高临下地站在岩石上,认真地看着如梦中的青年。

 

  “那么我在见到的每一株盛开的染井吉野前,都会喊你的名字。”

 

  “日本可是有成千上万株染井吉野……”青年微微收敛了笑容,却仍是失笑的神情。

 

  “那也罢。”一期一振自顾自地说,“可如果我喊你的话,你一定会回吗?”

 

  鹤丸国永转转眼睛,笑的略有些狡黠,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他回:“一定的。”

 

  “那便好了。”

 

  一期一振讲的很认真。鹤丸国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是站在那里,一点都不动摇的样子。他曾经以为鹤丸国永就如同樱花一般,是易碎的梦。可现在看来,鹤丸国永是静默满开的绚烂豪丽,一点不容忏逆。他最后的温柔是快刀斩乱麻,而不是将衰落的样子慢慢铺开给一期一振看。鹤丸国永笑着走到池塘边,将那不知道喝了多少天的酒洒在流水之中。

 

  “花总是要谢的,特别是樱花。嘛,倒是比不过昙花!”

 

  他抬头,一脸灿烂地对一期一振说,眼睛里面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如花瓣一样纷飞。一期一振高举自己手上的桃子汽水,默念抱歉地对着池塘洒的干干净净。鹤丸国永指着他那副不伦不类的样子哈哈大笑。几日后的消失寸前,鹤丸国永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自由自在地在树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一期一振想他陪着自己伤心,可是对方完全没有伤心的理由。那都是他的自作自受,毕竟他连游过那几米的池塘去抓住对方的勇气都无法孕育出来。他甚至不知道鹤丸国永究竟是什么。

 

  终于在阳光灿烂的下午,春风吹过来,不想掉的想掉的花瓣全部如同一场暴雨一样被卷下来,留下无辜的景色。而那一片近乎雪盲的幻景过去之后,鹤丸国永和红瓷碗一起无影无踪。清澈的池塘水依然顺着重力流动,无法穿透水面的光被映成闪耀的残片。

 

  一期一振想哭到自己喘不过气来为止,可他似乎自上了小学以来再也没哭过了。他拼命想要酝酿出来感伤的眼泪,却还是守着一张面具般的笑容。

 

  为什么不哭呢?一期一振,一生一次的梦啊。

 

  他好像才是花谢的树,木然地坐在原地,听着成千上万的花瓣将自己埋葬的声音。

  

 

  END




















  “所以说一期哥最后有没有找到他要的那棵樱花树啊?”乱藤四郎喝着草莓牛奶问。


  “找到了啊。”厚藤四郎把可尔必思喝完了,“老人院那棵。”


 

文中点心名来自https://www.kasho-hanami.co.jp/cata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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