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髭】司汤达上巴黎

自由自在的架空PARO



  四叠半的茶室里,男孩把一张明信片从风景名胜的丛林中找出来。他橘色的眼睛里面倒映着雄伟的建筑,慢吞吞的动作像是在品鉴什么高档商品一般。

 

  “这里真漂亮啊。”男孩道。

 

  一旁一直伴着他的另外一个男孩跟他差不多大,殷勤道:“兄长,这是巴黎圣母院。”

 

  “——巴黎很远吧。是黑船来的地方吗?”

 

  “应当不是的!”有些稚嫩的声音很认真地说,“萨拉托加号,普利茅斯号,这些都是美国的船。巴黎在法国,在英国的对面,英国在欧洲。欧洲在……很远的地方。兄长,等我成了大人,我带你去巴黎,我曾听别人说过,巴黎是浪漫之都,也是时尚之都。母亲大人给我们买了这么多好看的衣服,能去巴黎的话,她也会很高兴的。”

 

  拿着明信片的男孩听了这么一番话,回道:“可是母亲大人买衣服都一个款式。其实,真的要说教堂的话,有栖川宫纪念公园对面那个就很好了。”

 

  “不,兄长想去巴黎的话,我一定会带你去的,约好了。在我们成人之前,好吗?”  

 

  “诶,那么远的事情啊。”

 

  弟弟还想再表几句诚心,却被母亲带出去逛街。他们是双胞的男孩,穿的衣服成双成对。母亲只喜爱小大人一样的西服款式,因而衣柜里的衣服都大同小异。弟弟缠着母亲买了一条成人款式的喇叭裤,说是要穿着去巴黎。

 

  然后,在这条喇叭裤进了他们家没多久,又随着父母的离婚离开了。髭切随着父亲,膝丸随着母亲。于是,膝丸再见到髭切的机会,一下子少了许多。回想起来,膝丸觉得自己经历的是残酷的心灵的断乳。那是柏拉图的理论,人类自古被一分为二。而他和髭切也是那样的两半,只是髭切把留恋的基因全部都留在了他的脑细胞里。直到长大成人,膝丸还是无法跟髭切分开。一日三餐一般的欲望,食用时觉得理所当然,缺乏时觉得痛苦不堪。在父母流转了无数个轮回之后,两个成年人又住在了一起。

 

  “弟弟,差不多该吃早饭了。”

 

  髭切唤醒了膝丸。他的声音像是湖水,就连一颗沙尘都能激起颠覆一样的平静。膝丸抱他抱的很紧,他的声音有些闷。他说话声音也很小,膝丸却如同被敲钟了一样惊醒。

 

  “……兄长。”

 

  “嗯?弟弟?”

 

  “能叫我的名字吗?”膝丸咬在他的高领衣服的内侧问这个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尖利的犬齿留下暗红色的齿痕。新的齿痕盖在旧的齿痕上,记载着曾经发生的过去。不这样不行啊,髭切说话如同轨道,内容从中穿过,什么含义都没有留下。

 

  “诶,有些困难。你有那么多,”奶油发色的青年笑了笑,“每一个父亲给你取的名字。”

 

  膝丸卡住了。他的名字在母亲重复的再婚之中变过很多次,每一个父亲都在他的户籍上施展着笔墨,宣告一家之主的权利。他紧张地开口道,“兄长如果想给我取一个名字的话……”

 

  “我不会。”髭切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哥哥不会给弟弟取名字的。”

 

  膝丸又颓然埋在哥哥的发丝里。那种颜色非常漂亮,撕开纸质包装的黄油,放到室温后再倒入不多不少的砂糖,跌进两个新鲜的蛋黄,用手持打蛋器慢慢搅拌,出来的就是那样的颜色。那种柔软而绵长,温暖而纤细,甜得发腻的颜色。

 

  而对方却只把他的头发说成薄荷牙膏。

 

  这种事情出现过很多次了。膝丸将满怀着快要溢出来的复杂想法交给他,他却只有很单调的回应。他是一个情感的漏斗。将所有丑恶不堪的不合伦理的感情一股脑塞进去,只能出来一股三两拔千斤的细流。膝丸失落地拿出手机开始检查邮箱。

 

  髭切看着膝丸可怜兮兮的样子,慢慢地说:“可是你是弟弟,什么名字都无所谓的。”

 

  膝丸又高兴了起来。他的情绪是追着髭切跑的过山车,毫无主见。不如说,他感动极了。

 

  “兄长……!”趁着这样欢快的情绪,他看着邮箱里的通知,高兴地对髭切说:“兄长,兄长,签证下来了。我可以带你去巴黎了!”

 

  “可我的腿前段时间不是摔断了。”髭切意外又疑惑的样子,“等好了再去吧。”

 

  “不,我们约好了,在成人之前我要带你去,巴黎圣母院。那可是浪漫之都,时尚的殿堂。兄长,一定要去的。”膝丸对巴黎有一股憧憬。自从髭切从明信片中选出了圣母院,法国就变成了一个梦想之乡。普罗旺斯的薰衣草,波尔多的葡萄酒,佩理戈尔的黑松露,而巴黎,巴黎是一切的一切,梦想的梦想。他看着午夜巴黎流下的泪水凝固于心。

 

  “但是喇叭裤也早就过时了。”他倒是还记得。

 

  “兄长。”膝丸着急地像是撞在玻璃上的鸟。

 

  “好啦。”髭切慢慢地摸了摸他翘起来的头发,“我想去的。”

 

  膝丸开心地开始忙前忙后。他买了一本日常法语的书,厚的把行李箱塞的鼓起来。髭切不知道是在迎合他还是真的想去,任由他安排。膝丸无法弄清楚双胞的哥哥在想什么。有时候他说话直白的要紧,有时候他说话又是含含糊糊。他生怕对方不懂他的意思,对方却是生怕他懂了他的意思。然而,到了巴黎之后,膝丸高的不行的兴致又不断往下落。恰逢罢工,想要坐的铁路停运;机场排出租车的队伍长的望不到头;餐馆上菜慢的让膝丸用面包和凉水填饱了肚子。在充满了现实色彩,熙熙攘攘的街道,膝丸推着哥哥的轮椅,深深的黑眼圈笼罩了眼眶。他穿着的违背潮流的喇叭裤被沾上了路边装修的黄色油漆,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前面的冰淇淋店,要去吗?”髭切指着前方问。

 

  “兄长想去的话。”膝丸开始推轮椅。髭切坐在上面十分气定神闲,颇有气质。冰淇淋店的门过窄,膝丸只好把髭切扶进店内,轮椅留在了门口。打工的店员英语不好,兄弟二人的更是口音迷路。买来的冰淇淋是酸的掉牙的柠檬酒味,髭切大方地把自己的香草味让给了他。

 

  “你以前就很讨厌酸味呢。”他这么说。

 

  膝丸正想要感动一番,却发现门口空空一片,他握着半个香草球的冰淇淋,差点哭出来。

 

  “怎么了?”

 

  “啊啊——轮椅被推走了——”

 

  膝丸有些失去理智地大喊。店内的人们纷纷转过头,看着这个嚎叫着不明语言的年轻外国人。

 

  “唔,巴黎的治安不怎么样呢。但是还好只丢了买的纪念品,护照和其他的钱都在酒店里。”

 

  “可是没了轮椅,你怎么……”膝丸皱着眉头看着髭切打了石膏的腿,叹了口气,“我背你过去吧,也不远了。到了那里之后再想办法。”

 

  膝丸只好让髭切继续拿着冰淇淋,而髭切听话地搂住了蹲下来的弟弟的脖子,突然说了一句:“长大了呀。”

 

  “我只比你小几秒!”

 

  膝丸憋红了脸,把和自己差不多重的孪生哥哥和他吃着的冰淇淋背过了几条街。走过最后一个路口,巍峨的建筑在他们面前呈现。可并没有明信片那上面那么漂亮,只是一个高耸的灰色建筑。不是节假日的日子里,广场上的人稍微少了一些。法国这时的日落很早,阳光已经照不到这高楼的前面了。天空显得有些阴暗,潮湿的空气无声漂浮。他累的要命,喘息道:“巴黎,巴黎啊……”

 

  “不要嫉妒别人嘛,会变成鬼的。”髭切把吃完冰淇淋后空出来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柔软而温暖,带着香草的甜味。

 

  “这叫嫉妒吗?”膝丸快没有了回话的力气。

 

  “你真的会带我来呢,巴黎圣母院。和喇叭裤一起。”髭切趴在他背上,笑嘻嘻地牛头不对马嘴,“把我放下吧,目标达成了。”

 

  膝丸还是转了好几圈,找了一个最干净的花圃围栏把髭切放下。他数着仅剩的几个欧元硬币,想去附近买水喝。走了不远,他听见髭切的声音。又细又柔的,风一般的声音。

 

  “真是个好孩子。”髭切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话,“嘛,现在二十岁,也是个大人了。大人的话,应当要独立,有自己的目标。下一个目标又该是什么呢?”

 

  膝丸站在原地,看着髭切坐在花圃的围栏凝视不认识的青铜雕像的样子;看着髭切跟过往的行人打招呼的样子;看着被喂得胖乎乎的鸽子四处乱飞的样子。他回想起小的时候,髭切将那份明信片举过头顶的姿态。髭切那时候是需要担心的哥哥,现在也仿佛从未变过。他继续走,穿着有些可笑的喇叭裤靠在左拐弯的交通标示下,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圣母院墙上的人像紧紧盯着他迷惑的样子,而他回头盯着髭切,寡言的标识,竖立在了视野的正中间的身影。

 

  他的世界围绕着旋转的受精卵的另一半,流离而任性的另一半——在这神圣的殿堂面前,自由自在,纯洁无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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