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鹤】彼得潘

  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倒吊在树上看书。刚入秋的季节,树干上的叶子刚刚转变成烈红。

 

 站在下面的一期一振想要开口叫他下来,却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在凛冽的秋风之中,他在他的面前站了整整十分钟。当鹤丸国永将书从面前移开时,就像是取下了假面舞会的面具。那十分钟里,一期一振从那纤细的手腕,从那一身白的装束推断这是一个听不听得进劝告的人,可是当他真实的面容揭露出来的那一刻,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仿佛吹过了宇宙的风。


  虽然看上去是个十足的绅士,但一期一振的内心是真真正正的男人。他喜欢被脂粉涂抹过的脸庞,姣好的腰线和光滑的腿,厌恶男性的体味,雄壮的身形和暴晒的脸。在人工与天然的辩论之中,他站不到哪一边。但是鹤丸国永似乎生来便是那样,比所有的女孩子都要体现纯粹的美。银白色的睫毛,金黄色的眼瞳,淡粉的嘴唇。一期一振正在发愣的时候,鹤丸国永径自跟他打了招呼。


  “我是不是占了你的位置?”


  “……没有,没有,同学。”一期一振木木地答。


  他们便是那样结识的。鹤丸国永和一期一振同级,拍集体照的时候隔了好几排。鹤丸国永的朋友不多,会说话也会聆听的一期一振便成了他讨论人生,哲学和梦想的对象。刚一开始的时候,一期一振觉得自己如同活在人造的梦里。然而,和这样的外貌成反比的是,鹤丸国永对他人的作弄永不停止。


  他喜欢买魔术玩具,吓人的道具,热衷于别人出丑的样子。一期一振也成了他的对象之一。因为过度的跳脱和不可预测,人们一般见到他便避之不及。可他反倒觉得美人应当特立独行。一期一振也是这样的,那是从露伊莎到巴纳德的区别。他从不想跟想要上床的女孩子谈恋爱,却装的一副彬彬有礼,从莎士比亚谈到王尔德。如果女孩子不愿意进他的房间,他以文学造诣不够深厚结束话题。愿意进他房间的,自然连王尔德都不需要了。他的绅士是真的,而他的庸俗也是真的。


  可是他却想和鹤丸国永谈恋爱。


  说不清是哪一点,可能只是脸。但是,鹤丸国永却比所有的女孩子都要难一些。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像是一张又薄又韧的纸,包裹住了他丑恶的情欲。而欲望越是强烈,他便能表现的越完美。就算是鹤丸国永,也能向他打开心房了。


  那时候,秋天已经溜过去一大半。因为觉得有趣,鹤丸国永用自己的兜帽盛着落下的秋叶,忙碌的样子像是入冬的松鼠。一期一振在一旁帮他看着背包和水壶,手里拿着一本鹤丸国永向他推荐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一会儿,鹤丸国永仿佛也累了,拿着一兜帽的落叶躺在草坪上,面朝阳光。一期一振递给他水,他接了过去。到了周末,还留在学校里的人仍是很多,大家却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就像匆忙的背景板。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叶子落在你头上,像血似的。”他笑笑。


  “怎么会突然想到血呢?”一期一振问。


  “我小时候,因为太调皮,出了车祸。”他如同在重述一个童话,“那时候,正好撞的是头部。血就像喷泉一样从头顶流下来。医院留了我几天,说我没有生命迹象了,便通知家人将我安葬。”


  一期一振合上书,不轻易接话。


  “然而,就在要下葬的那一刻,我还是挣扎着动了。”鹤丸国永骨节细长的手包住水壶,“我醒来的时候,家人一副惊讶,喜悦,和尴尬混杂的表情。仿佛我的苏醒是在嘲笑他们投入的感情那样。”


  他停了半晌,像是在等待一个悲剧的背景音乐升起。


  “那时候,我想——我醒过来这件事,或许是错了。”


  那副不知道该不该觉得自己可怜的样子,实在是好看极了。一期一振凭着一股莫名的冲动,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一股肥皂的味道。那是他荣光的胜利,罕见的反击。他夜思梦想的少年,有着跟女孩子一样柔软的骨架。


  “你,你做什么!”鹤丸国永惊的脸上通红,推开了他。


  一期一振站在那儿,又是一阵风起。鹤丸国永惊慌丢下的兜帽里,红叶就像是要制止他一样盖在他的身上,变成一副可笑的油画。


  “……你,让我想起前女友,”他摆出一脸歉意开口,“如果你受惊了,我很抱歉。”


  鹤丸国永听了这个解释,终于能从惊魂不定之中寻回自己。他没有计较一期一振思想的飞驰,不断地调笑他。可是一期一振知道,在那之后,鹤丸国永和他的关系似乎永远回不到从前了。而一期一振那时也才明白,原来鹤丸国永真的不曾喜欢过他。他只能把自己迎风而起的恋情压实在了鞋底。


  尽管一期一振像是扣着日历一样数着他们相处的日子,时间仍是匆匆度过了。临近毕业时,一期一振因为专业考了国那头的研究生。鹤丸国永读书不是特别优秀,家里环境尚可,准备毕业之后决定去第三世界做义工。他放言,要为那些孩子们,带来一生的惊喜。


  “一期一振,我好久都见不到你了。”


  鹤丸国永把那本书扣在自己脸上,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们坐在再也熟悉不过的学校的图书馆里,鹤丸国永面前摆着一期一振帮忙买的摩卡咖啡。那时候,一期一振心中的鹤丸国永这个形象已经快进入神坛了。可是让他为这么一个神放弃未来留下,那又破坏了美感。他还是是要走。


  一期一振也知道,他在感伤一个好朋友的离去。他也觉得,自己这朋友的皮相造的够好了。那一个拥抱刮出了一个大大的伤痕,他却能以精细的针法缝合回去。他对自己说,一期一振啊一期一振,真心找不到出口,做戏却是得心应手。


  离开学校那一天,鹤丸国永还是去送了他。一期一振隔着车窗朝他挥手,内心想起征战时,妻子送当兵的丈夫的情景。就那么一个想象,让他的心里甜滋滋的。在就读研究生的时间里,鹤丸国永仿佛是治了他女色癖好的药,保留的几张合照被翻起了边,又大老远跑去过塑。


  终于等到研究生毕业那年,他回去参加了学校的聚会。鹤丸国永去的地方连信号都没有,已经失去了很久的联系,这一次也是好不容易才转了三四次机才回到日本来。一期一振不知道鹤丸国永变成了什么样,又怕不可预测的什么感情决堤,选了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入座。聚会的地方开始上一盘一盘的点心,布朗尼蛋糕,青葡萄,生火腿配芝士,巧克力饼干。藏在这些食物后面的,是风尘仆仆的鹤丸国永。


  一期一振坐在人群的阴影中,看着魂牵梦绕的人走了进来。他还是那么瘦,五官熟悉而陌生。他不再像上学时那样穿一身白了,而是穿了流行牌子的旧款。背包也不再是亚麻布,而是笨重的黑色电脑包。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开始跟别人聊天。谈天说地。说他在那个国家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说以后想去联合国任职,为世界的贫穷做贡献。他说话的时候,标志性的调皮也消失了。在穷乡僻壤的生活似乎让他变得沉稳了许多,更加适合了生活。


  可是一期一振不情愿这样。越在那人身上找熟悉的痕迹,越是感到颤抖。那一瞬间,他像是不想承认那人是鹤丸国永一般,一口气灌下了刚上来的自由古巴。酒的味道不够烈,无法冲上他的脑袋,却让他静下来想了一想。


  他觉得,那遥远的人物,鹤丸国永或许是没有变的,变的是他。这个想法让他笑了出来,因为他想着自己是温蒂,而鹤丸国永是彼得潘。随着年月的增长,温蒂再也见不到彼特潘了。他只能在永无止境的梦里,在断断续续的回忆之中,刨出他精神的尸骨。


  而这或许对两个人都更好一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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