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蜂】条子

  一片黑暗。


  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一个人。他的皮带上挂着钥匙 ,走路的时候叮咣响。灯随着他发出的声音依次亮了起来,视线依旧是昏暗的,剩下下水管里漏出来的水滴声。那人看着墙壁上完全相同的门,敲响了其中的一扇。


  “101号。”


  皮带上挂着钥匙的狱警喊着。


  “101号。”


  房间里没有回答。他抬高帽檐,透过门上的窗户看着里面的犯人。被关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紫色的长发草草散落在身上,两只手被手铐铐了起来,却仍然坐的十分端正。狱警拉出自己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101号,午饭。”


  狱警打量了一下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缓缓放下铁盘子。里面盛着简单的白米饭,煎鱼和味增汤。紫色头发的男人狠狠盯着穿着制服的狱警,没有动作。


  “你已经绝食很久了,”狱警站的比往常还要挺拔,高高在上,“这一顿再不吃的话,我们会实施强制摄食。”


  101号靠在墙边,似乎神情越发鄙夷起来。狱警依旧站在原地,理直气壮的样子。一坐一站,他们对峙的样子犹如野外遇到的兽类。铁盘子里的食物已经发凉,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狱警似乎等不下,弯下腰拿起了勺子,想要粗暴地往他嘴里塞。101号开始疯狂地踢蹬对方,狱警也无法握紧勺子,任由那勺子在对方的口腔里摇晃。


  狱警往后退后了几步,101号也终于抓住了自己的机会。他把勺子带着食物一起吐到了地上,艰难地用被铐住的双手试图梳理自己的头发。而进行到一半,狱警拽着手铐把他拉了出去。101号在这时却很合作,走的步子规规矩矩,工工整整。尽管看得出十分不情愿的样子,他还是想要保持自己的风度。


  他被带到了一个狭小的水泥房间,正中央设着带有皮带的椅子。101号见此阵仗,似乎又想挣扎起来,几个男人却一起冲了上来,把他绑到了椅子上。其中一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橡胶的软管。101号的视线被固定在了正前方,他只能听到蛋壳敲碎的声音,清脆地就像破冰的湖面。他咬紧了牙关,舌头紧紧抵住口腔上方。


  一切仍然是按照程序走的。穿着白大褂的人并不急,可他必定要完成这个任务。只要一件事是工作,那么那所附带的意义就能压倒大多数的普通人。101号心中停不下的轻视又开始了。这个世界偏偏是靠这些人维持的,他现在所在的这个监狱也是。


  当白大褂的男人想要拧开他闭的死死的嘴时,门口响起敲门声。众男人里的一人去开门,一个壮实的狱警走了进来。他的头发上半部分是黑色的,下半部分却如同染了发一样变成了金色。他跟同事们友好地打了招呼,似乎是在表示自己能够劝服这头倔强的动物,并愿意负责任。他们商讨了一会儿,男人们便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那最后走进来的一人。


  “101号。”


  他也这么喊他。可是和带101号来这个房间的人不同,他发这几个音的时候有些中气不足。101号眯起眼睛,比较那个他连相貌都不记得的人,和眼前这个人的不同。明显是前一个,更符合想象中狱警的样子。


  “蜂须贺,你非要当爱丽丝保罗吗?”


  那男人,长曾弥虎彻从门口走到他的面前。拿出自己的水壶,把生鸡蛋拌了热水。他友善地把碗递给被称为蜂须贺的101号,半带恳求的意思。


  101号,蜂须贺当然也认得他。同是虎彻一系出身,按辈分算是哥哥,小时候相处过一段时间。可他的父母实在太过平庸,他也自己也过于平庸。作为普通人来说,他或许眼界,能力都很不错,可是他依旧是个普通人,做着普通的工作。


  “没想到现在,倒是你这样做政府的手下过的更为光鲜。”蜂须贺虎彻平静道。


  “……这样吃会好受些。“


  这一句回话牛头不对马嘴。生了茧的手握着碗,没有放下的意思。蜂须贺虎彻迟疑半晌,在那和自己有半分相似的目光注视下,还是接过了碗。长曾弥虎彻似乎往里面加了淡盐,喝起来也没有那么剧烈的蛋腥味。蜂须贺虎彻似乎并不是吃不了苦,只是在陌生人面前丢不下架势。在长曾弥虎彻面前,他似乎是更应该摆架子的,可那熟悉的脸硬是要挑起往日的回忆,他也放弃了拒绝,心中依然是不甘。好不容易把那一碗蛋汤水灌下去,他保持了沉默。


  ”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长曾弥虎彻轻手轻脚地拿出了烟,放在了嘴边。蜂须贺虎彻的目光越发尖利,他赶紧解释:“我不抽。”


  蜂须贺虎彻仿佛像往话语里插入蜂针一样,答:“我现在没有能力管你的行为。你今天是想来做什么?”


  “我啊。”长曾弥虎彻低头,望着虚幻的烟雾道,“你不过是被合作方的贪污案牵连,应当不会被怎么样的。”


  听到了这句话,蜂须贺虎彻的心情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差。他看着自己手腕上被皮带勒出来的红痕,放弃了评价。他随机从脑海里面选出了一句话,道:“你真的那么清楚的话,不该是只是一个普通的狱警。”


  时间变得安静下来。两个人之间似乎隔了千万里远,长曾弥虎彻心里稍稍想了想蜂须贺虎彻小时候那一脸崇拜的样子,又想叹气,却不敢发声。他犹豫一番,开了口。


  “你若是真的不想呆在这里,”长曾弥虎彻顿了顿,“我会救你出来的。”


  “谢谢,不必。”


  蜂须贺虎彻干脆地回了一句,拒绝了他好不容易下的决心。长曾弥虎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再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看上去很强壮,面貌也称得上是凶恶,人的确也十分牢靠。可是内心却是泛着阴暗潮湿。蜂须贺看着他目光闪躲的样子,依旧没有低下下巴,反倒是半带讽刺地轻笑了一声。


  他觉得这个男人白长了这么粗野的样子。碌碌无为的平民中的一员,甚至没有自我思考的能力。为了生活,为了让碌碌无为的一生。蜂须贺虎彻忆起他小时候爱看好莱坞电影,想要当一个英雄,一个主角。因为长得比同龄的孩子要壮实一些,总是想要当一个领头的。可是到了现在呢?


  他想他是越发地看不起他了。渐渐地,蜂须贺虎彻似乎觉得他的身影都刺眼,不再想正面看他,歪过头想要熬过这段不会长的时间。长曾弥虎彻倒也配合他,不再想突显自己的存在感。果然,长曾弥一会儿便把没有点燃的香烟塞回了口袋里。那群离开的人潮又涌了回来,满意地看了空掉的碗并解开了蜂须贺虎彻的皮带扣子。那普通的狱警再一次出现了,或许换了人,可蜂须贺虎彻根本注意不到。狱警把他带回了狭小的单人牢房,规矩地锁上门走人,留了一句几乎听不见的大少爷。


  蜂须贺虎彻不觉得自己符合这个词。他安静地坐在牢房里,一声不响。不一会儿,是晚上惯例的审查时间。他被盲目地押送至一个装潢还算是检点的小房间里,又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坐在桌子对面,而他也坐在了桌子的一边。他和狱警们不同,或许是高级一点吧,却仍然是最普通的凡夫俗子。


  “把手放在大腿下。说吧,你知道些什么。”男人很和气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回。


  “想想吧?”男人问,“毕竟,你要知道,一点点消息,你就可以得到比你想象到的多的多的东西,你何必要呆在这里受这些苦呢?”


  “我是真的不知道。”


  蜂须贺虎彻觉得自己没有在撒谎。尽管那是发生的近在咫尺的事情,他却无暇,更没有兴趣去搭理那些事情。至于政府抓了他想要套出话来,那是他们的愚昧。


  男人司空见惯,得体应答:“真是倔强。今晚,再给你一晚思考一下自己的行动,不然,明天开始,你会见识到睡眠的重要性。”


  丢下了这一句听上去十分温和的威胁,男人面作遗憾地整理了手上的纸和笔,离开了这间房间。而蜂须贺虎彻再一次被运回了房间里。房间还和离开那时一样安静。他找不到事情做,干脆开始在牢房之内背虎彻家的家谱。那男人所给下的话他没有去想,他不想去想。牢房之内没有钟,他们更没有熄灯。在近乎苍白的灯光下,蜂须贺虎彻第一次发现自己头发已经长过了腰。在外面的时候,他实在是很忙。什么时候出去了,他应该快点去剪掉。

  

  灯光极亮,他的身体也开始泛起了困倦。想睡不能睡的精神状态把他的内心搅的一团糟,他只能靠在那里,一个小小的角落,像是长在墙边的青苔。迷迷糊糊的脑袋里又出现长曾弥虎彻的影子,他无数次发过的又没有兑现的誓言。他告诉他他是他的哥哥;他告诉他他是个英雄;他告诉他他比任何人都厉害。


  他告诉他他会救他出来。


  然而,这一次,他却似乎没有撒谎。门口却响起开锁的声音,使得蜂须贺虎彻强打起精神,看了看来人的样子,却惊讶了——是长曾弥虎彻。满头大汗,愁眉不展的表情。几十年前,他也曾希望长得像这位哥哥一样,充满男子气概。


  “跟我来!”


  看到蜂须贺虎彻混合了惊讶和不解的表情,男人只是慌乱地把他拉了出去。蜂须贺虎彻昏沉的脑袋里面想要尽力去理解他现在的行为,却反而将自己一贯的自主丢了干净。他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突然问:“你让我逃狱?你呢?”


  “别管我。虎彻家的人在外面等着,等风头过去了……快点。”

 

  长曾弥虎彻把他拉着跑,却又想要把制造的声音压到最小。他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些,一直把他拉到了一个看上去狭小的通道旁。那通道似乎是废弃了许久的某个管道,蜂须贺虎彻满脸厌恶的表情,长曾弥虎彻抓着他的手力气渐渐褪去。


  逃狱的警报开始响了起来,同样陌生的人潮无孔不入地涌了上来。长曾弥虎彻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推进了通道的另一边,用身体堵住了入口。


  “逃,逃啊,小蜂!”


  那声音是撕裂的,狼狈的呼喊。蜂须贺虎彻听到这个称呼,不知道下来了什么决心开始往前爬。他听见后面传过来的声音,那个男人的叫声。伴随着那声大喊的,是一切魑魅魍魉的影子。他听见敲打肉体的声音如同鼓点一样响,是雷雨的前奏。他仿佛能看见整个系统压垮在长曾弥虎彻一个人身上的样子,可是他没有回头。管道渐渐扩大,他继续往前奔跑,无法顾及自己的模样是否符合世家的风范。


  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蜂须贺虎彻喘息着,喘息着,氧气飞速地消耗,管道里酸臭的气味让他无法思考。盘根的高傲如同夹在脖颈上的钢圈,而什么东西沿着他的脊椎攀附上来,钻进他的胸腔里。他的心脏如同引擎一般鼓动,身体在迅速脱水,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想当英雄的长曾弥虎彻真是一个烂透了的条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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