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的青年被人推搡上了列车。

  他似乎很伤心似的，一上车便坐在了车的最尾角落里。这一个车厢空无一人，他后面的千千万万个车厢也空无一人。从车窗里面往外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一层薄雾。薄雾缭绕在蒙蒙的海面，湿冷的空气中穿梭着温暖的列车。它就像是这个广褒世界唯一的交通工具。

  青年咬着嘴唇，眼睛湿漉漉的。

  “这位乘客，你还好吗？”

  从驾驶厢走出来的，是年轻的车长。他有蔚蓝色的眼睛和乌黑的头发，比青年略矮的身材精瘦有力。他走路的脚步很轻，如同怕地上不存在的雀鸟受惊一样轻。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车长制服，扎着整整齐齐的黑色领带。

  青年抬起头，拖在地上的长长的头发被带着飘起来。“国广！国广，是你吗？！”

  “欸？我们是第一次相遇吧。”车长戴上帽子笑道，“是不是因为长得太像而认错了？”

  青年的目光有些涣散，又仔细看了看车长的脸，念道：“仔细看了看，又不是太像……可恶，我怎么连他的脸都快记不清了……”

  “一定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了吧。来，我扶你起来。”车长伸出手。他的手上戴着洁白的手套，可是手心里的温度透过手套传到青年的手掌心里。他把青年安置在了靠窗的座位，而自己坐在他的旁边。

  “世界上有很多悲伤的事情，可是你现在面对的是新的旅程啊，打起精神来。”车长塞给他一点纸巾，青年擦了擦自己有些红的眼睛。

  “对……可是，我必须要和他分开了……等等，又有些记不清了，和谁？”

  车长拿出梳子梳理青年有些凌乱的头发，“记不起来也没有关系，记不清的一定是不重要的事情。”  

  “车长也会帮别人梳头发吗？”青年漂亮的脸浮起疑问。

  “啊，你就当我是，喜欢帮别人梳头发的车长吧。”

  “真是奇怪的车长啊。”青年爽朗地笑了笑，很享受自己的长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的感觉。他望向窗外，有些纳闷。

  “我到底为什么会上这个列车呢？我记得，是有人推我上来的。可是这个也忘掉了。”

  车长慢悠悠地回答：“我这里有你的票哦。”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根，上面记载着从本丸站到一之四站。本丸这个词很熟悉，但青年闭着眼睛苦苦思索很久却也想不起来。一开始还能想出一个精致的庭院和孩童的嬉闹声，可是过了一会儿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困扰极了。

  “我是不是弱智啊？怎么什么都记不清了……等等，我叫什么名字？”青年指着自己的鼻子。

  车长梳完了他的头发，开始帮他编一条小小的麻花辫。“你叫和泉守兼定。”

  “这个名字好华丽啊。”青年自恋地说，“就是要这么酷的名字才适合我。”

  车长应道：“对对，你说的对。”

  他手上不停地编着辫子，不紧不慢。青年不能随意动，有些无聊。他已经渐渐不那么伤心了，或许是连伤心的理由都忘记了。

  “车长，你为什么要当车长呢？”他随意找了一个话题。

  “因为我想让最喜欢的人安全到达该去的地方啊。”车长的语气很耐心。

  “最喜欢的人？你有最喜欢的人吗？”青年坏笑，“一定没有我帅吧？”

  “嗯，这倒是说不定呢。”车长从怀里掏出放的很小心的一条红色缎带，给绑好的辫子和四散的秀发系上。青年捧着自己的发辫，开心极了。

  “是吗？真想见见他。对了车长，你为什么不在开车？”

  “因为科技很发达，车都会自动行驶了啊。”他把镜子递给青年。青年穿着很普通的衣服，埋在人群里一眼无法发现，只是长长的头发比较显眼。以前的他，应当是穿着更加亮眼的衣服才对。

  “车长，真是个很好的人啊。”他说。

  “是吗？”车长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扣在腿上，“因为兼定先生你很帅，我才会这样对待你的。”

  青年很得意，脸却不自觉的发烫。他立马把头转过去，用后脑勺对着车长。列车静静地行驶。随着景色的倒退，薄雾如同纱衣一般被缓缓拨开，从浮云的间隙里露出了太阳的光芒。一束束光线洒在海面上，如同浮游的金珠子一般闪闪发亮。

  青年察觉到了，列车的速度开始变缓。

  他问：“车长，是要快到站了吗？”

  “对。本列车只有两个站，起点站和终点站。你的旅程快要结束了。”他将有些凌乱的，青年的衬衫理好。

  “真的吗，有些不安。“上车时候还很郁闷的青年，如今已经趴在窗前望着晴空。天空的颜色如同水洗过一样蓝，云朵像白色的棉团。他的眼睛也这样，蓝白相间。“车长，一路上真是多亏了你。好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都是你教我的。那你的名字叫什么呢？”

  “我叫堀川国广，是一个助手。现在是一名车长。”

  “国广？”青年的眼睛里闪着疑惑，“有些熟悉的发音啊。不过国广先生，我们还会……遇到吗？”

  车长的手按在帽檐上，认真地说：“这一点不能保证。但是我一直都会为你在这里。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准时准点，万全准备。全部为了你。”

  “能当你的乘客真好啊。“

  “是吗？我的乘客只有你一个人。”他笑笑。

  “而我要下车了。车长先生……我可以不下车吗？”莫名的不舍抓住了他的心。外面未知的世界，恐怕再也遇不到车长这样的人了。面对这样不安的未来，青年十分忐忑。

  “不可以，下一站是终点站一之四。之后，本列车就要回到海上了。这是离别啊，乘客先生。”

  内心不舍的声音慢慢放大，震耳欲聋。明明是第一次遇到的车长，为什么会让他这么伤心呢。他拖长音道：“我——不——想——下——车——”

  “你必须下车。”车长的声音十分肯定，却又把语气转柔：“没有你想的那么吓人。”

 青年看见列车的确缓缓驶入了车站。这么大车站在傍晚时分竟然是空无一人，一之四车站的牌子挂在墙上。青年扒着座椅不肯放手，像是任性的不肯离开游乐园的小孩子。车长站在一旁，无可奈何地笑着，慢慢扶起了青年的肩膀。

  “我不要走。我要和列车一起，和你一起回去。”

  “你是乘客啊。”车长慢慢哄着青年，手牵手把他带到了门前。然而一看见车站那比列车低一些的地面，青年还是想要奔回车厢。车厢的门缓缓打开，青年仍是在阻挡他的车长的怀里挣扎。明明是比车长高大的身材，他却挣脱不过对方。

  眼看门就要关上了，车长踮脚搂过青年的脖子，吻在了他的唇角，轻轻的，却似乎世界上所有的爱意都为之逊色。带着泪水味道的亲吻让青年的思考停止了，可是他的眼泪明明都还留在眼眶里，到底是谁的眼泪呢。

  青年愣住了，眼睛睁得老大。随之，车长轻轻一推，青年被推下了车。在他发愣的时候，车门已经缓缓关上了。列车开始缓缓倒退行驶，青年的脚步追着他下来的车门，可是车长的身影已经不在那里。越是追，越是追不上。他跳下了低矮的站台，在轨道上趔趄地奔跑。列车已经开始加速，往毫无希望的大海义无反顾地奔去。他的长发在身后飞扬，随着风刮出的泪珠亮闪闪地飘在空中。

  渐渐的，他已经完全跟不上列车了。他跪在地上大口喘气，再也没有抬腿的力气。长长的车厢在他的视线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点，傍晚的月亮高挂在天空。如同他失去的记忆一样，不再返程。

  他终于大声哭了出来，如新生的哭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