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雷】伊卡洛斯式指路标

又名天上掉下个雷狮我是捡回去剥光他这样那样还是……

居然是架空正剧向

BGM:人质-张惠妹


  安迷修在这座雪峰上驻扎的第十四天。


  他今天起的早,看到了清爽而璀璨的日出,那光团仿佛也在和他打招呼。他对着阳光得意地梳理自己的刘海,回到在帐篷里开始写一天的纪录,外面却忽的传来钝物掉落的声音。他拉开帐篷拉链抬头看发着奇怪响声的天,只看见一架直升机在不远的地方一路向北,而一具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少年躯体静静躺在他闲时堆积起的常青树枝叶上,奇迹一般毫发无伤。他赶忙穿上衣服,艰难地在雪地里挪动步伐来到少年面前。


  少年有着灰蓝色的半长发,五官精致却皱着眉头。安迷修看着他的脸似乎认出了他,站在那里开始犹豫着什么,但看着他已然冻的发红的皮肤和不断起伏的胸脯,还是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半抱半拖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因为这附近没有熊,帐篷里的陈设简单的有些过分,登山杖和头灯等设备被他随意地丢在防潮垫的角落,而中央是他只有一个的睡袋。安迷修把少年搁置在那里面,脱下自己的大衣把对方抱在怀里。少年和他的体型相仿,锻炼得体的身体结实干练却比他更要纤细一些。安迷修几乎整个人覆在了他上面,献身似的贡献自己的体温让少年回暖。


  少年的皮肤凉的像是井水豆腐,安迷修感觉到自己的体温迫不及待地奔向少年,但他仍然没有醒过来。安迷修拍了拍他的脸,手掌拍在光滑皮肤上的响亮声音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见到少年依旧毫无反应,他探了探少年的鼻息,伸手拿过摆在一旁的保温瓶,含了一口温水往对方嘴巴里灌。少年的口腔和身体不同十分温暖,安迷修隐隐约约尝到石炭酸味。他离开少年的嘴唇时定睛看着被他亲的湿润的触觉器官,红豆奶油一般的颜色。


  少年找回自己的意识约莫是十分钟之后。安迷修拿着小锅在外面重新煮着雪水,于是他看了看自己浑身赤裸被裹在睡袋里的样子发愣了半晌,感觉到左手被缠的实在不自由。他费力把左手扯出来,只带出安迷修原先夹在睡袋里的棕色四角裤。


  他和四角裤对面无言时,安迷修拿着冒着热气的锅钻进了帐篷里,关切地问道: “你醒了?”


  他把锅里煮沸的雪水倒入保温瓶,于是少年苍白的脸庞在热水倒进保温瓶的蒸汽里如同海市蜃楼。


  “你为什么要救我?”少年说话显得咄咄逼人,嗓音嘶哑,“卡米尔安排的?还是帕洛斯?不过他可想的没那么周到。佩利……我指望他不如指望狗。”


  “你真的很想自己的朋友啊。也对,他们一定很着急吧。”安迷修友善地保温杯里的热水一部分倒进瓶盖里递到他面前,“不过我不认识他们。我是驻扎在这里的哨兵。”


  “喔。”少年似乎在怀疑这句话,但安迷修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直截了当盯着安迷修后腰的通讯机道:“联系你的部队,让我下去。”


  “我知道你是谁,雷家三少爷。”安迷修一脸认真地盯着他,“所以我不会带你下去。不过,你先喝点水。”


  雷狮倒也不客气地凑到他手里的瓶盖边。他继续用不友善的眼神打量安迷修,安迷修坦然地和他对视。他长的像暖色系的代言词,和雷狮天生的紫蓝灰形成鲜明对比。雷狮的确不大可能认识安迷修,但安迷修理所当然一般知道雷家三少爷是谁。雷王军的首领已然重病许久,群龙争嫡的形势越演越烈,雷家三少爷和大少爷的矛盾首当其冲。雷狮被以如此恶趣味的方式空投到雪峰上等死应是大少爷的作为,但他不当面处死雷狮的确是他的愚蠢——或是他给雇佣兵付的钱太少。只要雷狮活着下山联系上他的军队,形势终将是偏向他的,只因他才是雷王军被钦定的继承人。但血洗一般的战争的确不可避免,会波及的平民不是少数,可雷狮从不在意这些。


  “你要什么代价吗?”雷狮神气地说完,小心翼翼地把嘴唇放到瓶盖边缘吹,他似乎怕烫,“呼……不管是什么,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带我下山的。”


  “欸?你以为我是想要你承诺我荣华富贵才不答应你吗?”安迷修像个还没出学校的青涩少年一样摸摸头,“不会啊,你就算嫁给我我都不会带你下去的。”


  雷狮似乎听到了什么刺耳的话,但凉的很快的热水滑进食道让他昏昏欲睡。俘虏了他的人用了睡眠剥夺做刑讯逼供,他的意志没让他吐出任何一句话,可他的身体得知没人会阻止他睡觉时慢慢不听使唤。安迷修把瓶盖拿回来,手掌贴在他还发凉的脸颊上,叮嘱道:“你睡吧,我帮你看着。”


  或许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相信一个人对他说的承诺,雷狮立马在别人的体温里睡了过去。在他醒来时,已经是更冷的晚上,安迷修的身影在高山帐篷的另一个角落,似乎刻意挡住了漏向雷狮的灯光。雷狮眨了眨眼睛,从没拉紧的牛津布空隙里看见雪山的夜晚繁星密布。在人造的光源触及不到的地方,银河顺着没有规律的方向流淌,打造它们和人类互相理解的私密空间。


  雷狮转头安静地看安迷修的背影,那人棕色的短发被灯光画了荧光色的边,身上的军大衣看上去很旧,边缘开始跑线却仍然干净。不知道过了多久安迷修似乎忙完了他的事,转头看到雷狮的时候又拉出一个不大好意思的笑容。他指着雷狮和他身上的睡袋,在太阳能的露营灯发出的光芒下带着他一贯的认真宣布:“我只有一个买大了的睡袋。你躺在我身上,我把你压在身下,我们面对面,你选吧。”


  “背对背。”雷狮没好气。


  “除非你我都没有后脑勺。”


  雷狮瞪了他半天,最终妥协躺在安迷修身上,把他当作一个时不时吵闹的人肉床垫。安迷修脱了大衣钻进来,为了写字而露出的冰凉指头划过雷狮只穿了一件紧身衣的腰间让他的脚反射性地蹬了一蹬。安迷修总算是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时,雷狮的臀部卡在他的盆骨上,亲密的让他开始害臊。但他很快忘记了这件事。他似乎是在这座山峰一个人呆了太久变得寂寞,不停跟雷狮说着自己以往的故事,他的师父,他的师兄,他的信念,关于安迷修的一切事情。雷狮甚至知道了安迷修五岁那年早上了小学,披着午睡毯跪在地上,当自己是骑士一样亲吻他们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的手。如果是更温暖的地方,外面会有夜莺的啼叫和蝉的膜振发声,在这里只有安迷修每次说话时的热气喷在雷狮尖尖的耳朵上,以致于他说的到了兴致上时雷狮不得不掐他的大腿。


  “你说够了没?”雷狮终于是不耐烦地问他。


  “……很无聊嘛。”


  雷狮只好把他当做蝉充耳不闻,于是安迷修说着说着把自己说进梦乡。他的呼吸平缓绵长,雷狮却还在黑暗中睁着自己靛紫的眼睛。他在考虑如何杀了安迷修抢他的衣服赶下山,但安迷修死死抓着他的手腕,还得寸进尺地把自己的一条腿架在雷狮身上,只要他轻举妄动安迷修一定会醒。再加上雷狮的确体力还没回复到能确实打过他的地步,于是雷狮对自己说,行吧,安迷修还能再活一会儿。


  第二天,雷狮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衣服被困在安迷修的睡袋里,像是拖着鱼尾上了岸的人鱼公主一般不能动弹。安迷修热情地跟他介绍着自己在雪山上看到的风景,甚至还有一些手舞足蹈。


  “我最喜欢的是阳光照在山峰上的一刻,”安迷修兴致勃勃道,“你能想象吗?在深蓝色的画布上唯一的一道橙色的光芒。即使是这样寒冷的地方,阳光依旧没有背弃它。这么高的地方植物不会生长,但往下看就是广阔的针叶林,蓝到让人怀疑的湖面里还有它们和雪山的合影。咖啡色的大角羊在午间出来觅食,银虎在远处盯着它们,然后旁边还有灌木的枯枝中奔跑的雪兔……”


  安迷修应当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但不巧雷狮眼里生活是他满是攻击性的人格和世界的攻城战,于是雷狮带着嘲讽似的表情看着他。正如人性有善恶两面光影相随,雷狮是个生的漂亮端正的恶人。他高挑的身影是切断千万人脖颈的犀利,现在他被困在一个棉团里,蓝灰色的短发纷乱散落在棉团唯一的拉链开口上,映着白雪皑皑大地的紫色眼睛流露属于十八岁男孩的朝气蓬勃。


  “你看到角落里那两把剑了吗?”安迷修指着帐篷容易被忽视的角落,橙蓝的双剑静静陈尸,“我的同事们都说,这个年头还哪里有人真用剑的,可是男人就该用剑,多情剑客无情剑。登山时我还当登山杖来用。”


  “那还真是不辜负了它们。”雷狮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哈哈,是啊,雷狮你知道吗?有一次我把这两把剑交叠着放在阳光下,它们之间的交界是紫色——就像你的眼睛一样的颜色。所以我想,我们这也是缘分……”


  “让我下去。”雷狮渐渐不耐烦起来,“你现在把我拖延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那位长兄在我失踪的情况下参加一周之后的传位典礼吧?如果你站在他那一派,我只能说你本来就不该救我,还是你跟他一样是个窝囊废?”


  “雷狮,我会阻止你的原因是你会引起战争,这和你是谁,在哪一侧,都没有关系。”安迷修眼看雷狮又绕回这个话题,感慨道。


  “而你明明知道人的劣根性是无法洗刷的。只要人还是一个种族,一个群体,人将永远维持多样性。人类生来就要相互斗争,而我站在反方。他上位之后总是有一天会杀了我的,我说过了,你不如当时就不要救我。”


  “如果我说我到时候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你会相信吗?”安迷修问他,“我会一直追求最和平的结果。即使我知道我所能做到的并不是最佳方案,可生为了这样的人,我要为我的信念而活。”


  雷狮觉得那理论滑稽到让他觉得有趣,若不是在这样紧迫的时间里遇到安迷修,他倒是愿意和安迷修缠绵搏斗听他还能说出什么好笑的话。现在他只是怒极反笑道:“看来我能做的只有祈祷你一觉醒来成了个恶人。”


  “如果我是一个恶人,雷狮,”安迷修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会救你。”


  雷狮只能接受他的目光,不然他只能盯着他身后那片灰色的世界看到雪盲。他眼里那片雪山上没有的嫩绿藤蔓一样缠着雷狮,可他依旧高傲道:“你想用这件事在一个没良心的人身上讨来负罪感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定不会原谅见死不救的自己。但是即使你要杀了我,我也要试图阻止你。”安迷修道。


  看着对方过于爽朗的笑容,雷狮似乎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和他对话的耐心,带着不屑结束了他们的对谈:“你是个矛盾的人。”


  “我是个矛盾的人。”安迷修回答的洒脱,“如果我让你下去,必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因你而死,所以我绝对不会放你走。陪陪我吧?”


  安迷修似乎擅长把大义偷偷摸摸改装成个人的恳求而且对自己的举动一无所知,或者他把自己活成了大义。他的理论十分俗套,而他依然立身于此。安迷修完结了他的正义宣言,走出去巡逻,留下雷狮在帐篷里,养神似的闭着眼睛。


  那段时间,他们俩过的活像是分工了狩猎和看家的山顶洞人。安迷修似乎对圈养雷狮有了一些心得,知道在所有他带上山的粮食里他最喜欢的是牛肉干,猫一样的舌头不能喝刚刚煮沸的水。但和安迷修竟然开始得了乐趣的态度不同,雷狮每天都阴测测地盯着他,满是不能自由活动的不高兴。


  大约是雷狮的体力差不多回复完全的一天,安迷修出去巡逻。他出去巡逻之后没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睡袋被他用绳子固定在了帐篷中央,可雷狮被禁锢在里面那么久终于是忍不住要钻出来。首先探出来的是他的手臂,零下几十多度的空气针一样刺着他赤裸的皮肤,可雷狮仍是咬紧牙关把手臂撑在了地上。他一点一点挪动自己到了帐篷里的左上角,那里放着安迷修的背包,他用冻的哆嗦的手指在安迷修的背包里摸索。冰爪,生了锈的荣誉勋章,手电筒,太阳眼镜,纸巾……雷狮开始怀疑他怎么把这么多东西塞进这不大的包里,但他仍是急于寻找有用的东西,与此同时他小心地把每件东西归位。


  在上下翻了三遍都没有收获时,雷狮把目光转向他未曾打开过的一本背包底部的相册。那相册是皮质的封面,倒是相对的新一些。他小心翻过封面,本来已经贴合了的胶面被他破开,里面是一张安迷修穿着军校制服在夏季里笑的灿烂的照片,背景是黄绿相间的油菜花田,洗得发白的衬衫和假领的黑领带满是青春。雷狮没有什么想法,但他依稀感到这本相册的重量不对,于是他翻过这一页,看见这本相册被安迷修挖了个洞,里面是一把小巧的伯莱塔。雷狮操作着有些不大听话的手打开弹匣,看见里面还有一发子弹。仅仅一发的子弹。


  雷狮沉默半晌,把它用安迷修的备用皮带绑在自己的大腿内侧,整理好安迷修的背包,又慢慢地挪动回了原来的位置。安迷修那天回来时比平常还兴奋一点,兴冲冲地对雷狮道:“听说今晚是最晴朗的,那么一定能看北极星看的清楚。”


  “你不用跟我炫耀你可以用通讯机。”雷狮道。


  “没有没有。”安迷修摆摆手,继续道,“我一直爱看北极星。他一直在正北方,不管世界上所有的其他恒星如何旋转,只要能找到它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他永远,永远是明亮而正确的。我以前训练时迷路,就是靠它……”


  安迷修洋洋洒洒地开始跟他讲他还是个新兵蛋子时闯的祸,雷狮拿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他一切的话都从耳道里筛出去,静静等待他的尽兴。那天晚上安迷修依旧是亲切地给他倒水递食物,感叹道:“你现在已经很精神了。”


  “你也知道。”雷狮不动声色地回道,装作那把伯莱塔没有一直卡在他的腿间卡的他不敢乱动。


  安迷修看着他垂下眼帘,道:“你原来就该是这样,对吧?”


  雷狮没搞懂安迷修到底是想表达什么,选择用沉默回答他。于是那晚安迷修就像往常一样和他睡在一个睡袋里,睡前继续像广播节目一样重复播报他自己的事。安迷修时不时会忘记他到底有没有说过哪个片段,于是不停跟雷狮确认,对方却意外地配合,告诉他——不,你没有讲过你小学的时候追过的女孩最后和隔壁学校的校草拍拖。


  在安迷修说到那个女孩后来结婚生了一个兔唇的女儿时,他似乎睡了过去。雷狮的手小心摸着自己双腿间的伯莱塔,一言不发。在安迷修钻进来时他谨慎地让安迷修不察觉那枪械,事实上安迷修也的确不会去特意去碰他那个地方。这么几天的相处下安迷修甚至对他放松了警惕,不再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放。他不禁觉得讽刺,明明是睡的皮肤贴皮肤,那人却不得知晓他拿了一把要杀他的枪。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把那把枪抽出来的意思,如果在这个姿势下,他应该把枪用左手抽出来从侧面射进安迷修肋骨间。他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遍这个动作,然后他没有动作。安迷修的心脏在他的蝴蝶骨下耸动,叮叮咚咚渐渐和他的同调。雷狮深刻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但那一夜他都没睡着,直到外面的晨曦渐渐醒来,洒满给天空染上黄金的云。


  在第一束阳光照在山尖上时安迷修动了,他动的迅雷不及掩耳一般快,右手往下探要抓住雷狮的脚踝。雷狮不知道被别人企图暗杀过多少次,反应能力比安迷修要快一些。他立马抓住安迷修的右手往上抬,睡袋意外地呲拉一声破开露出一道银光,雷狮赫然发现他手里攥着一把小刀。于是雷狮猛地翻过身来,在聚酯纤维和棉的汪洋里骑在安迷修身上,右手高举着安迷修的右手,左手摸出腿间的伯莱塔抵在安迷修的额头上。


  “安迷修,你竟然想挑断我的脚筋。”雷狮咬牙切齿吼道,“你找死!”


  雷狮似乎真的是发怒了,比起脚踝他宁愿安迷修瞄准他的喉管。安迷修这个意图的确不至于让雷狮杀了他,但雷狮一向斩草除根,要算计他的人的三岁的儿子都要被斩首示众。他把枪狠狠地戳在对方眉心,原木颜色的刘海被他拨的凌乱,安迷修翠绿色的眼睛像是新春的嫩芽,盼望春雨一般直直望着他。


  他对着雷狮说:“我发现你拿走了我的枪。”


  他的回答意外的平淡。雷狮实在没想到他比他显露出来的敏锐聪明不少,瞪着安迷修一言不发。接下来的发展两个人都很清楚,只差波澜壮阔的音乐给他们做配乐,可雪山的巅峰上只有他和他听着互相呼吸的急促交错。雷狮的手指在扳机上蓄势待发,而安迷修用近乎平静的眼神看他。但他看他的样子又仔细,仿佛再也看不到他一样看着他。


  “……你为什么那天没让我死在雪地里。”在难受的沉默中,雷狮竟然听到自己开口用显得不甘的语气问。


  “嗯?我没说过吗?因为我是个好人。”


  听到这个俗套的回答,雷狮呼出的热气更仓促地喷到他的脸上。


  “没能阻止你,我很遗憾,雷狮。但是我永远不会后悔我救过你。”他继续道。


  这么一看,安迷修似乎知道他总有一天关不住这头猛兽,他也知道他方才的偷袭不会成功,所以他早就跟他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让他在丛林中也能记得他朝夕相处了短暂的时间的驯兽人。不过他说不说是一件事,雷狮会不会记得是另一件事。


  于是雷狮也俗套地开口了。


  “我也不会后悔我杀了你。”


  “啊啊……真像你啊。”


  安迷修的语气带着莫名的大彻大悟,而雷狮不合时宜地想骂他,他认识他才多久,安迷修竟然想透过现象看他的本质。他死死抓着伯莱塔对准对方的头正要扣动扳机,故作无辜的安迷修却忽然又出声了。于是少年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内心奇迹般地升起一丝盼望。可安迷修说出的话却毫不为难他。他缓缓道:“你能不能对准我的胸口?”


  “理由?”


  安迷修理所当然一样笑开来道:“在你的面前嘛。”


  因为知道安迷修这句话不带任何对雷狮个人的眷恋,雷狮被一种奇怪的感情噎住了咽喉,然后他用惯性扣动了扳机,杀死安迷修和自己试图去理解那句话的念头。子弹像水滴一样打进安迷修的宽广的胸膛,反作用力却让雷狮的身体打颤。热兵器让人更轻易地剥夺他人的生存权利,或许那是安迷修选择剑这个冷兵器做主要武器的原因,可是其实能拿起冷兵器的更要勇敢一些。雷狮不管这种事,能杀死目标达到目的的,哪怕是平底锅他也愿意拿起来。


  比时间还要快一样,身下的躯体失去暖意变成山石的温度。他和他同枕共眠好几天,所以他知道他的体温比普通人要高一些,安迷修生来是个温暖的人。他就像慷慨照射冰锥的阳光,冰锥却为了保住自己射下了太阳。在雷狮面前的安迷修的表情依然生动,那是雷狮怎么做也做不出来的表情。于是少年想让时间回溯到安迷修死前的那一刻,然后永远停在那里,因为不管重来多少次,他都会选择杀了他。


  手里已经空了的伯莱塔一声不发不留痕迹。他不清楚人类什么时候发明了能让人死的这么漂亮的玩意儿。如果是剑的话,雷狮至少会知道他心脏的触感是什么,但偏偏是枪。雷狮想,为正义而死,他一定很高兴,可雷狮一点也不高兴。击穿安迷修身体的感觉和击穿其他人的感觉没有任何的不同。他或许期待过更惊心动魄的感受。他从安迷修身上摸出通讯机,起身走出帐篷外,穿着残留安迷修体温的棉大衣将耳朵放开听世界呼吸的声音。光裸的双腿被冻的麻木,脚上不属于他的鞋子太宽。外面的风景就像安迷修描述过的一样壮阔多彩而美丽,可他只听见像哀嚎般的风声,他不认为世界会哭泣,他所认知的世界一向残酷无情,冷眼旁观人类的挣扎。


  雷狮坐在濒临熄灭的篝火堆旁安迷修铺好的毯子上,把双腿收进那件有些宽大的棉大衣想,在撕心裂肺地哭的大概是他的耳膜。


  约是通讯机发出信号的一个小时后,远远从银白的尽头走来他的近卫队和雇来做敢死队的佣兵。亲卫队的人见了雷狮激动不已,而佣兵队看着雷狮光裸的双腿吹口哨。他们踩着行军靴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


  “那位是?”走过来的佣兵队领头的中年男人体格粗犷,像是一座耸立的山。


  “在雪山驻扎的,或许是维稳组织的哨兵。”雷狮不带感情地答道。


  “真不愧是三少爷!维稳组织的穷酸鬼果然敌不过您!我帮您处理了吧。”中年男人调笑着,拎起安迷修的领子挪到帐篷外的坡下,雷狮那本没有表情的脸却像是撕裂了一样扭曲。他踉跄跑过去,紧紧抱着自己亲手杀死的人,恶狠狠地喊:“你们别动他。”


  中年男人被他那凶悍的样子惊的后退,却仍是挑衅般喊着:“雷狮,你知道他是正义的走狗,你忘记自己是谁了?”


  雷狮瞳孔收缩,目呲欲裂。那句话第一唾弃了安迷修的信念,第二侮辱了他的立场。叫他雷狮改邪归正是天方夜谭,可谁也不准动安迷修一根指头。愤怒绑架了他的身体,他用安迷修散落在一旁的双剑吃力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两条腿像是地钉一样扎进雪地里,麻痹的感觉和冻伤的痛混杂在一起。他阴沉着脸鬼神一般站在安迷修的身前。


  “哈哈哈哈哈!你瞧,雷狮,你已经不是完全的恶人了!”中年男人笑的嘶哑,他的嗓音被烟草熏的糟烂,痰液在喉咙里打颤。


  雷狮在声音低沉地吼他滚,叫近卫队派一个人下山去找个担架来。中年男人自讨没趣,只能远远用玩味的眼神打量雷狮的打扮和安迷修的身体。而十八岁的少年开始自顾自地梳理愤怒的理由。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安迷修的话,他无所谓这具躯壳会怎么样。可是他把他看的很重要。雷狮开始痛恨安迷修。痛恨他被他做成了他的弱点,痛恨他已经是个太容易被摧毁的弱点。他在过的腥风血雨的幼年里觉得软弱的人总是伤的更深,幸运的是他雷狮十恶不赦残忍狠毒。可是他到现在才发现,受伤这件事不分残忍和软弱,世间道理公平。


  他在自己扎满刺的心里细细摸索,方才发现安迷修死时把他心里的一块地方连根拔起。万籁俱寂的蓝白风景里,他转头怔怔看着安迷修仿佛睡着的样子,感觉到自己的卧蚕结了冰,长长的下睫毛被粘连在一起。液体吸收了他的温度让他的脸在寒风中发紧,仿佛在责备他的生理活动。


  没有人知道雷狮和他的队伍最终花了多久把安迷修带下了山,可雷狮对安迷修的感情的确像是那天的雪山一样停留在了最复杂的一刻。因为活着的感情会瞬息万变,死去的感情却是永恒。人的心是自然仿造自己的缩影,过于温暖的地方会成为细菌和微生物的温床,寒冷的地方总是寂静万里。雷狮对安迷修的感情他没能理解,他的人生里没有去研究它的空闲和素材。然而很长一段时间,安迷修最后那段话像是还在半空舞着的剑锋一样在他的大脑里作响。那是他最鄙夷的观点,充满天真,无能和无可奈何,无时不刻凌迟着他不该有的感情。但兜兜转转,安迷修最终是在雷狮的脑海里占据了最靠近光明的部分。回到家里后,雷狮把安迷修的军大衣挂进自己的衣柜深处,想着安迷修到死都在做正义的使者,然后他做到了。


  尽管他是坠落山峰的伊卡洛斯,可融化了他的翅膀的雷狮认为他做到了。他们的故事以这个有些单薄的念头结尾,直到雷狮在足够衰老的时候把安迷修忘得一干二净。


  一切尘埃落定后,传世的也是很简单的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在雪山上救了新首领的恩人和阻止了他下山的罪人被已然更新换代的雷王军厚葬,人们看着雷狮身穿牛角扣的安德森·谢泼德黑西装给他盖上棺木,鬓角插着莹白的桔梗花。军乐队在长长的台阶上奏响肖斯塔科维奇的列宁格勒交响曲,弓毛和琴弦耳鬓厮磨,号手和吹嘴接吻。雷王军的士兵穿着制服列队在甚至喧闹的奏鸣中整齐并排行走,军靴鞭打地面的声音铿锵有力,但没有一个人为安迷修哭泣,只因为没有人该为他哭泣。


  第二件事是被雷王军所护着的山头有两把剑。若是不知情的登山爱好者试图接近,雷王军格杀勿论。但若是登上另一个山头,每一个人都能远远眺望到它们。那是一对鸳鸯般的双剑,一把是天空的碧蓝,一把是阳光的橙黄。人们说那是正义的指路标,永远矗立在人作为物种到达不了的高峰。但这句话极具讽刺意义,因为护着双剑的雷王军和他们的首领无恶不作。又有传言说持有者的棺木被埋在山峰深处,雷王军首领一年一次上山就是为了探望他。


或许雷王军只是把它们当作正义的耻辱红字,死死绣在这山峰的胸口上。众说纷纭,他们无法说服对方,陷入了无尽的理论搏斗。不管如何,事实只有一个,解释却能有无数个。一部分人是这个世界里活着的趋光性。他们说,每一个和曾经的双剑持有者相似的人,都能抬头眺望这个方向,抱着自己璀璨的梦想向理想未来进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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