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身未嫁的姨姨和我自杀的老婆

感觉打tag会被人打我就不打了

 

  我过了门的媳妇是个二手货。

 

  人人都这么说,从小看我长大的门卫岩大爷这么说,门口卖报纸的虎哥也这么说。我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话轮不到孩子脑子有毛病的岩大爷说,也轮不到和自己弟弟关系烂到人家来砸摊的虎哥这么说。可他们说的没错,我过了门的媳妇是个二手货。可又错了,嫁过人,心里有别人的女人从来不该被称为二手货。正如葡萄酒需要醒酒,他也是最美味的陈年佳酿。他是我的小公主,我捧在心上的人。我的妻子小安,年轻,美貌而脆弱。

 

  小安的脾气有些怪。他只是把半边的心刨了下来,和那个男人一同下葬了而已。留下半边血肉模糊的心,和一个轻的像要被风吹走一样的身体苟活在人世上。或许这会被称作为特殊爱好,可我对这样的心态的他极为大度。很多男人娶了二婚的女人之后不能听一句关于前夫的话,仿佛那就显示了他们对妻子绝对的占有。我无法想象全心全意爱着我的他,或许世人可以称此行为为“犯贱”。各位,人活在世上,哪有什么事情都符合常情的呢。小安,和喜欢小安的我,脾气都是有些怪的。

 

  小安是个好姑娘。他常常戴着一条雪白色的围巾,身上是青色的长毛衣和一条海军色的长裙。姣好的面容上,眼下有一颗泪痣。我笑他是爱哭的女孩,他便嗔怪我。我和他相遇在四月份五稜郭的樱花下。我走在路上,看见他偏青色的黑发摇摆在空中,孤单而落寞的身影。上去朝他搭话时,他却也不怎么答应我。我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他却自言自语一般说着。

 

“要是他也能见到这么美的樱花就好了。”

 

我当时以为他们是异地恋,正想着自己不能对有夫之妇动手,他又接着说。

 

“可惜他永远也见不到了。”

 

我径自一喜,便开始追求他。他只是一个困着灵魂的躯壳,对我的感情不悲也不喜,可我就那样便满足了。婚礼上他难得地笑了出来,脸庞绽放的像月下美人一般。我想,他定然是想起了初婚的时候了。如果这个世界是以他为中心的育成游戏,那么我一定是那个normal end里连上半张脸都没有的路人。

 

  蜜月时我开车带他去海边玩,路上开过一片立满公墓的公园。经过黑色的铁栅栏,形状不一的墓石如同列兵一样站着,新鲜的花束正在腐败的旅程上。小安坐在副驾驶上若有所思,神情落寞。马尾从他的脖颈上溜下来,几根发丝被汗液粘在上面,尤显风韵。小安不过二十岁上下,有时候却流露出五十岁的憔悴和折磨。

 

  “你爱我吗?”小安忽然开口问。

 

  “当然了。”

 

  “你最喜欢的人,是我吗?”

 

  “啊啊。”

 

  他浅浅一笑,又带着落寞。到了海边,他抛下了我走在海边的礁石上,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一般。青色的长衫在风中飘扬。他说,青色是前夫的颜色。所以,他所有的外套都是青色。

 

在日后,我渐渐发现,或许是因为前夫死的太过唐突,小安极其缺乏安全感。若是他在床上醒来时没看见我,他便像是哪根筋断了一样的歇斯底里。蜜月旅行时我起的早去旅馆的一楼买烟抽,便听见前台接到电话说四楼有个疯子见人就问他丈夫在哪儿,掀起好大的骚动。我感到有些丢脸,可看到那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紧紧抱住我手臂的他,我又觉得可爱。

 

  日子过了不久,快到了小安前夫的忌日了,他说他想回前夫的老家去看一趟。我点头同意,下班后却不想回到只剩下一个人的家,于是我去拜访我当幼师的姨姨。他身材结实,心思却极为细腻,擅长做甜食。中年妇女,未婚处女,想怎么说都好。他就是那样的人。

 

  我到了幼儿园时,他正站在教室里带着晚托班的孩子们,鹤立鸡群。我委委屈屈地坐在一个儿童尺寸的椅子上,和他说话。

 

  “就你一个人?”

 

  “以前孩子多的时候,小光会来帮我。不过,他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当时你是跟着你表姐来的,结果你留下,表姐却跳槽了。”

 

  “哈哈,小光他啊,园长告诉他上班不要化妆了,他却还总是抹着发胶描着眼线来上班。有些孩子对那些过敏不停打喷嚏。现在入园的孩子变少了,园长便辞了他。明明是个满溢母爱的人呢……不过他现在也嫁了个好人家,也很幸福吧。”

 

  “毕竟他比较爱打扮。”

 

  “现在孩子真的越来越少了。大家都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人们这般自私呢?我喜欢小孩子。”

 

  他显得遗憾。可他从未生育过自己的孩子,不知是什么立场说出的这句话。

 

  “这次我来,还是想跟你聊聊小安的事。”

 

  “哎,你把他当孩子便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做幼师的年月,他说话时慢条斯理。

 

  “想吃零食时,孩子们便会叫。你即使告诉他不该吃了,你刚吃了饭根本不会饿,他们仍是会叫。儿童的欲望是直白的,小安也是。”

 

  “豆豆阿姨——豆豆阿姨——”一个看上去三四岁的孩子绕着他的膝盖喊着,他温柔地拍着那孩子的头。

 

  “好好,豆豆阿姨这就去准备零食,好吗?”

 

  说完,他便无视了还在苦苦思考的我走开了。他对已经长大的成人还没有对小孩子的十分之一有耐心,我嘟囔一声。道理倒是道理。可这将所有的感情化为亲情的,母性的怪兽说出来,让我有些难以接受。他是跨越了妻子的阶段而直接成为母亲的异形,而小安是直接跨越了母亲的阶段而成为寡妇的异形。一生没有生育过自己的孩子的人,却把他人的孩子养大了,或许他也继承了我们一家的大度吧。哪有几个人会记得幼儿园的老师呢?他所倾注的爱意不过是无用功罢了。那么我呢,我所倾注的爱意,能够在小安心里哪怕留下一丝吗?细细一想,我倒是不大在意这个。

 

  从老家回来的时候,他穿了一身雪白的和服,站成亭亭玉立的百合花,像是给那个男人守灵一样。远远看去,还有点像逸话里风华绝代的女人。我自然也习惯了,可他却开始口口声声地说从此是我一个人的了。这让我不知所措,头脑混乱,无言以对。想必是又受到什么刺激,产生物极必反。我安抚他,叫他放下心来。我从来不怪他想念前夫,可他却是被世间的人伦抑制力迷惑了心。可怜的小安啊,活在他人的魂魄之中那么久,就连挣脱的样子也丑陋无比。

 

  我想着这样的别扭过一段时间便会好了,可某一天他却失踪了。我跟亲戚们讨论这件事,他们第一时间问我家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搞什么?他又不是越南新娘。我跟公司请了年假,和好友们在这个过于庞大的城市里找他。

 

  一周过去,我们却连他的影子都没找到。跟好心跟我一起寻找小安的朋友们道别,我神使鬼差地又开着车到了海边。那海还是和我上次和小安来时一模一样,永不停歇的潮水和死寂一片的沙滩。我光着脚站在海滩上,任由那带着咸味的海风刺激着我那哭红的眼睛。海鸟的声音,潮汐的声音,心跳的声音,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我的声音。

 

  恍惚间,我竟看见那一身雪白的衣裳在海面上漂浮,如同泡沫一般如同光芒一般。一个仿佛一直被我无视的念头忽然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我或许从未爱过这个人。我不过是将自己的猎奇嗜好建立在了他没有出路的思念,他不可实现的悲愿上。那并不是正常态而健全的爱情,而是近似于取笑的伪善。我些许感到惭愧,那填满了我已然过于纠结的内心。

 

  这个世界太残忍了。丢下他到了不可见的远方的那个男人过于残忍,让他用残缺的心灵延命的我过于残忍。在他的离开面前,我那饱受折磨,过于卑微的心里响起喝彩的声音——恭喜你,大和守安定,你终于从这个丑恶的世界解放了。

 

这一定是你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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